第六十七章 故人来访

　　借着门厅昏黄的灯光，依稀可以看到门口站立的杜学峰个头高挑瘦长，虽然模糊看不清面目，也能辨出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儿的风采，翩然端正、胸有丘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他嘴角微微上扬，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文白皙，脸上没有惯常厚镜片男的书呆子气，愈发显得卓尔不群。

　　沈欢心咚咚急跳，仿佛急促荒乱地要跳出胸膛，口干舌燥、嘴巴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问他，他怎么能找到这个地方来？他是专程来找她的吗？他为什么要来找她？她现在失去了三人同行的资格了，他不轻视她吗……种种想法一时纷沓而至，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知道呆望着他高远而深邃的面孔。

　　“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一个低沉的男声开口了，听不出感情口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沈欢闻言一个激灵，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后听他继续说道：“你这个地方真够偏的，又故意躲着我们，找到你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沈欢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不由心一沉，赶紧朝他身后张望，还好，只是他一个人，蒋帆并没有跟着过来，又松了一口气，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寥寥数语，沈欢的心已经像坐着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峰峦叠嶂。

　　杜学峰注意到沈欢的小动作，看到她虽然比往日晒黑了些，也清瘦了些，但好像什么地方又不一样了，多了几分淡然、从容的气质，还以为看到她时会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呢，没想到她气色倒是很好，虽然那头一直令他系心的长发剪去了，短发却显得她干净爽利，黑亮的脸上布满光泽和勃勃生机，白衬衣和蓝裙子衬得她更加纤细柔美，比上学时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

　　杜学峰对她笑了笑，打消着她的顾虑，说：“我一个人来的，蒋帆说你好像对她有意见，所以这次来她并不知道。”说着示意沈欢一起出去走走，沈欢心里很想拒绝，自己的脚却已身不由己的跟了过去。她对他怎么没有免疫力呢，她愤恨地想，这时候她应该拒绝一切人的探视，狠狠地把所以来看自己笑话的人关在门外。

　　“你这是在干什么？”杜学峰轻轻地说，淡淡的话语里含着关切与怜悯，“自我逃避？自我惩罚？自我救赎？”

　　沈欢本来沉浸在夏夜温润的空气里，满天星光映得她眼睛里嵌满小星星，大脑暂时停止了思考的功能，听到他连问三句，句句有深义，脑中一个惊醒，心中猛地刺痛起来，她本能地刺猥般地将心蜷到了根根猬刺里面，冷冷道：“我自行我道，你跑这么老远来是来专程教训我的吗？”夏夜的风顿时变得潮热难当，不再含有一丝脉脉温情，满天星光也闪烁地令人心烦意乱。

　　“教训？你何苦故意说这种伤人的话来隔断我们？难道我们会因为你一时的失意而冷落你吗？换言之，你也应该一样啊！”杜学峰见沈欢因为自己的几句诘问突然间就换上了一副拒人于之千里之外的模样，有些烦躁，既然她现在看着一副超脱的样子，那为什么还对自己耿耿于怀呢？本来他也想到了，他们仨个总是在一起，结果只有沈欢考砸了，她肯定会在自怜自伤的同时有些自卑，对他们两人在心里有些隔阂。

　　这么久了，沈欢一直没再理会过他，她本来是个开朗爽利的人，杜学峰怕她为了一朝失利居然钻到牛角尖里去，也难怪，十年寒窗梦，一朝支离碎，又有哪个不心伤、不泣血、不彷徨？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正憧憬瑰丽前程和多姿人生，却如陡然一棒劈脸而来，狠狠堕落尘埃。

　　开解、励志、鼓劲的话谁都会说，只是事情落到谁身上都是道撞得头破血流的坎，绝少有轻轻拍拍衣袂飘然而起不留一丝尘埃的主儿。当然，也许过上几十年最快也要几年后，这个坎在后面看来是哪么的低矮，还纳闷着当年为什么会为此而伤心欲绝，万念俱灰，甚至于几年间都羞于见人。

　　但现在，人的个头前后是一般高，心却如云泥之别，一个是坦诚的赤子之心，碰到什么东西都会鼻青脸肿地受点教训，一个却是千锤百炼的世故之心，包上了厚厚的茧子，碰到什么都不觉甚疼，有一种游离于其外的睨世感，当然触感也就迟钝了。

　　现在想想，当初的狂喜和兴奋过去，往后的日子过的却相当没劲，杜学峰想找个意气相投的人说说话都没有。自负傲骄的后果就是遭人疏离，他在同学眼中的印象大概如是，蒋帆是经常去找他的，可一直以来她都是他的附和者，老跟着他的话音走，他说着说着就没什么意思了。而说到准备行装和以后入学的一些入学琐碎安排，那是女孩子们喜欢碎碎念的，杜学峰听多了也心烦。

　　杜学峰报考了省内的一所重点院校，就在省会城市，而蒋帆报考了一所普通高校，也在省会城市，虽然两人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相互照顾，可一想到三人组缺了个人，特别是在思想和意识交流上杜学峰更倾向的沈欢。

　　杜学峰见沈欢不吭声，像解释她的疑惑似地讲了他找来的始末。

　　原来他和蒋帆都发现了一直联系不上沈欢，而且有故意疏远他们的意像，他们后来才听她爸妈说她一个人到沙坝子村的杂交棉基地打工去了。正好杜学峰有个远房亲戚在这个村所在的镇上，情急之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便找到了亲戚家，正好亲戚家有个人也在这个村里的杂交棉基地上做技术员，这个人就是大龙。

　　本来大龙听说要找一个女孩还说有难度，这里工人以千数计，女工尤其多，可又听他说了下要找的人什么样子后，就打包票说没问题，还一脸奇怪地说这里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沈欢这个女孩，他算是问对了！只是大龙只知道沈欢其人却不知道她的住处，后来还是辗转从另一个技术员口中问到了沈欢的住处。

　　讲完后杜学峰感慨地说：“你看，这个地方像你这样子来打工的可是凤毛麟角啊，居然引起了全村人的关注！”

　　沈欢沉默不语地听着他讲，听到他同学说“这里几乎没有人没听说过沈欢这个女孩”，心里一阵苦笑，看来今天早上清除“老鼠”的行动居然令她声名远扬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巧让杜学峰打听到她。

　　她却没有心思跟他解释个中原因。再听到后面，又暗忖，这个知道她住处的技术员是谁呢？马志刚是一个，但他现在恨死自己了，肯定不会这么痛快地帮忙，那估计就是陈明允了，想到他，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再看看眼前的杜学峰，她突然惊觉：自己的心里怎么同时有了两个人的影子！她一时被弄糊涂了，心里既纠结又难受，也不愿意去想明白。

　　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脑袋，回了回神才怅惘地说：“引进全村人的关注可不敢说，像我这样的落榜生是不是应该钻到老鼠洞里不出来？”

　　杜学峰看着她幽怨的侧脸，发觉另有一种别样的美，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古诗词里那么多流传千古的句子，都是在感叹女人的悲切凄美吧！

　　他苦笑道：“你看你又说负气话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们仨个人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说完他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镜片下的双瞳在昏黄的灯光下变成了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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