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叫陈明允
沈欢一边卖力的给棉花授粉，一边暗暗鼓着一把劲，千万别再倒数第一了。昨天晚上剥花的时候，数她最慢，瘦弱的维芳和看起来憨头憨脑的虎子都赶在了她前面，让她觉得很窝囊。特别是张晓菲，手脚特别麻利，早早的便剥完自己的两垄棉花，站到地头上歇着去了，被王婶大大夸奖了一番。回去之后小丫头不免有几分得色，说话做事间便不那么稳当，为着睡觉占床铺的事和小雪起了点小争执，沈欢也不过是置之一笑。
然而沈欢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脚来，还是得了个倒数第一。日近正午，她偶一抬头，揉着酸痛的脖子时，发现维芳和小雪正在她前面帮她授粉，一步步地和她汇合到一处，其他人明显也是都聚集在了地头上。沈欢懊丧至极，自己真的已经尽全力了，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失败吗？次次失败？失败的感觉又是多么让人心凉，沈欢脸色灰败，心想：“我就是个这么没用的人？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维芳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神色，轻轻地说：“姐，没事的。你肯定在家没有干惯农活，练练就好了。”沈欢只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帮我。”
他们一行人都收拾了随身工具，依次沿着田梗走向依靠拖拉机的小路。这条路上现在充斥着下工的人群，人们拖着松松跨跨的步子，汗臭烘烘，抹着脸上油浸盐坷的黑道道，大多数人都是目光空洞，嘴唇焦渴，脚底虚浮，随着人群走。那些十几岁的小工人，也不例外的失去了精力，一个个像垂头丧气的小老头。
沈欢正要跟随大家爬上拖拉机，觉得两道熠熠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顺着那两道发射光的源头望去，是个比自己年龄略大些的年轻人，他肤色黝黑，身材健壮匀称，一张脸躲藏在草帽下面看不清面容，可明显能感觉草帽下的两道目光在打量自己。
沈欢有点恼火，起先还无视他，后来见他几乎是对着自己目不转睛，便回看他一眼，无声地发射出一个信号，“我不认识你，别招惹我！”
“我叫陈明允，”哪知草帽男不退反进，走上前来。
沈欢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心说我没问你的尊姓大名。
“我一看到你就明白了。”自称陈明允的家伙继续说着。沈欢无语了，这人是从哈利波特那边穿越过来的吗？
“我不明白！”沈欢真火了，自己累得跟狗一样，浑身臭汗淋漓，唇焦目赤，四肢百骸无一不酸胀疲痛，只想回去躺倒睡死，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哪跑来个莫名其妙的草帽男跟自己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
见到沈欢真恼了，陈明允谦意的笑了笑：“唉，你别多心，我只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你就是那个什么研究农业的高材生吧？”沈欢突然开窍似的说。
“什么高材生啊，你说笑了，不过看来你也明白了。”陈明允打哑谜一样。
“明白也好，糊涂也好，我只想你离我远点。”沈欢翻身上了拖拉机，继续站在她金鸡独立的地方。
陈明允像没听明白人家的逐客令似地又跟过去，看着她奇怪的姿势，眼睛里闪过玩味：“你这是练的什么姿势呀？”见沈欢没有理他，他用关切地语气说：“你这样站着很危险，坐我的摩托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沈欢断然拒绝，心想，我认识你是哪根葱呀！“你骑你的顺风车，我站我的独脚戏。”沈欢飞快地顺口一答。
陈明允笑得那叫一阳光灿烂，因为仰着脸对居上临下的沈欢说话，他的真容从草帽下面露了出来，沈欢一时有些看愣了神，这莽撞的家伙居然还有几分姿色，虽然黑了点，却是像古天乐一样的型男哎！剑眉星目，俊朗有型，薄而有力的唇线……难怪说女人是第一眼动物，他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憎恶不起来。沈欢不喜欢太白皙奶油的男人，这个人虽然符合她的审美观，可出现的不是时候，太招人烦了，沈欢对自己说，而且，比起她不愿意想起的那个人来，他少了几分儒雅与眼高于顶的骄傲。于是她果断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拖拉机的前方，暗暗感慨：自己现在这身行头，这个场景，多像大跌进时期墙上贴的宣传画报里的女模范哪！可人家怎么同样的打扮，就像是西部牛仔呢？
陈明允见沈欢不理不睬，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听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在急急地喊他的名字：“明允，快来帮忙！”他冲沈欢摆摆手便跑走了。
拖拉机一会就轰隆隆的颠簸在路上了，机斗里的人像在汪洋大海的巨浪上摇晃。沈欢尽量把自己想像成站在泰坦尼克号上的罗丝，正在乘风破浪的前进，不管交通工具有啥不一样，不管有没有杰克一起，其实这种剧烈摇晃下的不适感还是比较相似的。
沈欢适应了一会儿，有些吃惊的发现和王劲松一起挤在驾驶座上的女孩不是牛丽莉了，牛丽莉正鼓着眼睛坐在拖拉机斗里活像个斗气的牛蛙。那个女孩的身形和年纪都和牛丽莉相仿，大家穿着一样汗泥污湿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沈欢竟一时没有发现。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王家报到了，直接就占领了高地了。而王劲松，仿佛坐在她身边的是谁不论，他都在微笑而坦然的接受着她们。
沈欢还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就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影从她旁边掠过，还冲她回头示意，便是先前厚着脸皮和她搭讪的小子了！沈欢没搭理他，不仅是因为她分明看到他后面坐了一个年轻姑娘，亲热的搂抱着他的腰。前一秒钟还在诚恳地要和她做朋友呢，这些男孩子真是的，个个都在左右逢源。沈欢愤愤地想，不过，这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她又对自己说。
拖拉机在王家大门口还没停稳，一群人已经呼拉拉跳下来往院子里跑去。回廊下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几十只大大的白瓷碗，里面是晾过的开水，旁边还有一大桶备用的。满头大汗的虎子上前抄起一个大瓷碗一口气喝个精光，尤不解气，接连拿起三个来，一古脑灌进肚子，直喝得一走路肚子里就晃当晃当响，像饮饱水的牲口。
下田的时候是没时间喝水的，其实王劲松每次都带一个十斤装的塑料桶去，放在地头上，供人解渴用。女孩喝的时候把水倒在桶盖里，当杯子用，男孩和那些妇女直接搬起桶就对瓶吹起来，这时候的人都回归了原始状态，什么讲卫生，讲文明都是多余而且可笑的了。但是真进了田垄，就没那工夫老喝水了，来回跑一趟喝水远不说，还耽误工夫，特别是沈欢，她基本是不喝水的，有那工夫不如多剥两朵花，多授几株粉。所以一到了回家的时候，人人恨不得都牛饮驴灌，来补充流失过度的水份。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欢发现人好像少了几个，不知道是自己干不下去了还是让主家给辞退了。按说自己才是表现最差的，不是还留在这，吃了三个馒头吗？等等，几个馒头？三个？三个！那可是两手才能合抱的大馒头啊，又大又结实，平时自己在家一个都吃不掉，现在不知不觉间就吃了三个。再看维芳和小雪，吃的比她还快，又把手伸到馒头筐里了。沈欢不禁想到一句话，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牲口使唤，这里这里分明就是女人儿童作牲口，吞咽裹腹不知味。既然自己也成了个纯劳工，没必要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自己的胃口反正已经默认了，那就干好自己的事，房东一天不让自己滚蛋，就干一天。
想通了这些，沈欢就坦然了。回到西厢房想躺下，却发现有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清她的床铺。
“你们在干什么？”沈欢不动声色的问。
“我家宁宁想住这儿。”中年妇女毫不客气，叫宁宁的小女孩白白净净、亭亭玉立的，就是眉间透着一股娇纵的神色。
“我住这儿。”沈欢依然沉声说。这时大家都回到了西厢房准备休息，没想到遇上出好戏，这在她们枯燥劳累的打工生涯里可是个美妙的调剂，张晓菲脸上已经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那你换换地方嘛。”宁宁满不在乎的撇着小嘴，又向母亲撒娇：“我就喜欢这个墙角，不爱和人挤在一块。”
“那你换到贵宾间去，保证没人和你挤，到我们这打工的窝棚里抢什么地方。”小雪见沈欢一直在隐忍，不由替她出头。
“你……”宁宁一时语塞，求助似的看着母亲，没等她母亲来得及说什么，快言快语的小雪又道：“这里不是万寿山，怕是要崴了老佛爷的脚了，”
“哈哈哈哈……”大家听到这句都大笑起来。
宁宁脸憋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母亲见状，故意放和缓了说：“你们看能不能挪一挪，我家宁宁身体不好。”
“哟，身体不好还来干这种又苦又累的营生？真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不知是谁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气的宁宁和她母亲直哆嗦。她们也看出这群人不是好相与的，虽然沈欢没说什么过份的话，但也不像个软柿子，本来看到她床上放着书和笔，以为是个嫩学生呢。现在也不再说什么了，怕犯了众怒。
维芳怕事情闹大，正好把王婶也叫来了，王婶安排她们进了西厢房里最里间的一个小屋，那里比起外间黑暗些，也闷热些。至于她们满不满意，就不是沈欢能够操心的了。
回来的路上和王劲松并排挤在一起的女孩也住进来了，外间只剩下的一张床位正好给她住。她收拾着行李，拿出一条丝巾递给杉杉，笑着说：“你看，这条丝巾你戴上肯定漂亮。”杉杉欢天喜地的接过去了。那女孩看到沈欢年龄最大，便和沈欢攀谈起来。沈欢听她说叫林清芳，虽然和沈欢一般大，工龄却已经好几年了，去年这时候就在这家做过工，现在刚从广州打工回来。沈欢心想，怪不得这林清芳一进门就熟门熟路的腻上王劲松了呢，原来是二进宫啊，看来这下有好戏看了。沈欢正在窃笑，突然发现自己也染上这个毛病了，唯恐天下不乱啊！
果然，下午上工的时候，为着争拖拉机驾驶座的位置，两个女孩进行了激烈的争夺。林清芳比牛丽莉还要丰满些，特别是胸部，高耸饱满，形状完好的让沈欢看一眼都替她觉得害羞。而且林清芳明显比牛丽莉要有主人翁的意识，在王家拿东拿西，收拾打扫俨然半个主母，拉拢讨好王永富的女儿杉杉和小儿子杨杨，见了王劲松回回都要替他整整衣服，理理头发，半个身子都要贴了上去，那对丰满的胸器简直是满心欢喜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这时，王劲松便有些魂不守舍地不自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牛丽莉其实本着先下手为强的观念，早早的就坐在了驾驶座上，一直顶着毒日头曝晒到所有人收拾好东西，你推我搡的勉强挤成一堆人肉堡垒。这时但见林清芳不慌不忙的过来了，站在一旁，没有爬上拖拉机，也没有出现“牛丽莉，你个傻×，给姑奶奶滚下来”的吼声震天，更没有出现冷酷的飞起一脚将牛丽莉踹飞的场景。让在拖拉机牌移动剧院等待看好戏的影迷们失望无比。王劲松最后出场了，给拖拉机打起火，正要坐上驾驶座，看林清芳还站在下面，询问地看了她一眼。这时大家眼睛都盯着林清芳，牛丽莉用一种胜利的眼光夹她一眼，就见林清芳不慌不忙的说：“松松，下来，我们骑摩托车去。”
“那谁开拖拉机啊？”
“你爸开。”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听你爸说了，他要去给拖拉机加油，还要把以前的账给对一下结了。”
“哦，好吧。”
果然，王永富及时出现了，一径上了驾驶座，牛丽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是晒的时间长了还是气坏了，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小半个屁股挨着座位，和王永富隔开了好多空隙。以前总是和王劲松挤的紧紧的，看来，空间嘛，和女人的□□一样，挤挤总还是有的。
欧耶！这个回合，林清芳完胜牛丽莉！胜在计谋上，胜在信息掌握上，更胜在“先入为主”上！
王劲松骑着摩托车带着林清芳一起，林清芳满足的用手环抱着王劲松的腰，丰满的胸部紧紧的抵着王劲松的背，王劲松无处可逃了！只能在一颠一颠起伏不平的路途中慢慢软化在软绵绵的温柔乡里。
林清芳微闭着眼睛，感受着王劲松的体温慢慢自前方传来，想着自去年见过后，这个腼腆帅气的小伙儿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打工的地方虽然男工众多，可他们的虚浮无根如何能和他的羞涩与朴实相比，她在外面愈久，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她不禁将头埋在王劲松的颈窝，感受着男孩荷尔蒙旺盛的气息，沉醉而又满足的叹了口气，低低的呢喃道：“松松，我真的很喜欢你。”王劲松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身子微微一震，并没有说什么，便一直朝着棉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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