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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初踏田垄


  沙坝子村大概有三百来户人家,人口一千有余,地域广阔,土质肥沃,光照时间长,环绕村侧有一条沙河,村子就依着沙河的坝子所建,所以叫做沙坝子村,由于水土丰美,沙坝子村的生活比周边的村落也好出许多,近年,更是因为引进了杂交棉种植技术而欣欣向荣,呈现出一股蒸蒸日上的势态。其实这个镇上也有其他的村子在搞杂交棉种植技术,但都不如沙坝子村声势浩大,规模壮观,需要雇用的工人也多。

  沙坝子村几乎每家每户都承包有几十到百亩不等的棉田,每到农历六月,各家都会往周边村镇四处活动,抢夺劳动力资源。等到杂交棉的花粉成熟,摇摆的枝桠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几万人便出动了,路上川流不息,田间热火朝天,人多高昂的劳动场面让人仿佛回到了□□时期。只是那时候是倡导公社运动,一心为公,现在的人却都是铆足了劲要把自己的小日子过红火,乡下人攀比起来的劲头往往像蒙住眼睛被点燃尾巴的斗牛般横冲直撞,那架式堪比斗鸡眼。

  但这是二十一世纪初,在北方那些偏远的乡村里,人们不知道网络为何物,家长依然觉得辍学打工比一直上学来得实在,许多地方的孩子从小就操持家务,开始了艰辛的生活,在这种地方尤其得到了体现。在这个叫做沙坝子村的地方,他们从事的工作叫做杂交棉人工授粉,俗称剥花。即将棉花花苞雄蕊剥下露出雌蕊,然后次日天气晴好时对雌蕊进行人工授粉。这个工作听起来很轻松,也很简单,但是如果长时间的重复同一种动作那就是一种折磨了,特别是,这种工作要长时间曝晒在盛夏三伏天如火的骄阳下。沈欢听闻这个很辛苦劳累,并不知所以然,但一定要试其然,最好劳累和苦痛像一把尖刀□□她的心脏,让她痛得无暇思考。

  第二天上午,王永富家的,也就是王婶,带着一头雾水的实习员工去自留地里学习。那少数几个剥过花的,可以在家休息,看着迷迷糊糊出去的其他人,他们也是心里小得意了一下,再怎么着也是有经验的员工了不是,什么工作单位不是优先录取、高看一等呢。

  自留地里棉株稀疏,花朵红红白白,恋恋不舍的夕阳像个恨嫁的老姑娘用暧昧的目光看着原野上的人,一切显得朦胧而不真实,看起来不像是个恐怖的地方,很难想像这是工人口中诅咒的黑暗之地。王婶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嘴上也不闲着,手把一朵白花边说边教:“呶,用手分□□叶,大拇指的指甲轻轻抠进去,向右一旋,把这个小花冠和雄花剥下来就行了。”被剥掉雄花的的雌蕊孤孤的露在外面,呈现一个曲线浑圆优美的长颈瓶形,这就是孕育棉桃的子宫。其实这说起来很容易,初上手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得要领,主要是得控制好力度和速度之间的关系。太重了,容易伤到雌蕊,太轻了,不容易剥离,而要斟酌轻重时,又不能时间太久,毕竟给你剥的花不是三五个,是三五千个都不止。沈欢正跟一朵红花较劲,王婶喊住了她:“快停!闺女,这红的不行,要剥白的。”沈欢疑惑地看看田里的红花,发现红色的都显得萎谢糜钝,没有白花那么娇嫩,便收了手,专门找白的练习。

  王婶看他们练习了一阵,鼓励道:“干得不错!其实这可比上学做学问容易多了,别听你叔吓唬你们,我看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沈欢忍不住心里鄙视一下,这两口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喝红脸呢。

  棉田里的花粉开始成熟了,下午就要正式进棉田。下午一点钟,树上的蝉叫的声嘶力竭,热浪滚滚,从阴影一进入日光中就有种被烤化窒息的感觉。王永富告诉工人们把遮阳帽戴上,毛巾打湿后搭在帽子上,然后催促着上拖拉机。圆圆脸照做后兴高采烈地说:“叔说的这个法儿可真管用,好凉快哟!”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评论,都皱着苦脸爬上了拖拉机。湿毛巾被烈日一烘马上变得又硬又干,硬板板地粘结在帽子上,一群人挤挤挨挨像是即将被贩卖的华人童工。拖拉机斗小人多,免不了又是一番抢夺位置,摩肩擦肘,不同集团的人便是一番明争暗斗。小雪和维芳她们已经寻了地方,把围兜垫在屁股下坐着,招呼沈欢也挤过去,沈欢最怕和人挤一起,便寻了个角落站着。

  开拖拉机的正是那天领头在院子里打水仗的小伙子,名叫王劲松,大家随他爸妈叫他松松。王劲松穿了件紧身的黑衬衣,收拾的倒是光鲜亮丽,一点不像要去下田的样子,突然回头朝沈欢一笑,倒是个清秀帅气的男孩。他问沈欢要不要跟他坐在驾驶座上,那时沈欢晒得眼冒金星,被挤的一条腿站在拖拉机斗里,另一只脚只能金鸡独立,东倒西歪,只能紧紧的抓住侧扶手。沈欢看了一眼小小的驾驶座,觉得有点为难,正想婉拒,却见一个略显丰满的身躯已经一步三扭的上了驾驶座,是牛丽莉,她比沈欢他们早来一天,虽然还不到二十岁,身体却已经过早的发育,又喜欢穿紧身衣,浑身透着一股成熟桃子的熟腻感。沈欢虽然身材也长成了型,凹凸有致,但与她的肥臀丰乳一比,沈欢就像一枚青涩的杏子。沈欢心里本来有那么点倾向,希望王劲松能说点什么为原来可能属于她的驾驶座维一下权,结果却见王劲松冲牛丽莉一笑,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边,牛丽莉也毫不避违的摸了一下王劲松的头发。这让沈欢顿时一阵无语,不由恼怒起自己来。也不知道是恼怒丢失的座位,还是恼怒自己无意间居然起了一个女生本能的小小心愿。这点恼怒也不过一会儿就被颠簸崎岖的路况给颠到九霄云外了。

  不一会工夫,沈欢已经站在棉田前,打量着分给她的那两垄棉花,长得一眼望不到尽头,棉杆高而粗壮,完全不是上午练习剥花时那半人高的稀稀疏疏的棉株,而是足足有一人高,棉株密不透风,交错的棉丫枝网纵横,看去只觉得眼前有无尽的绿浪在翻滚,又像是神秘的黑暗森林等着未知的人去探险。

  白天,这片棉田是工人们洒尽汗水用一双双手促成本不相识的雌雄花的美满姻缘、结成碧绿的棉桃、织就洁白的棉絮、用一双双脚丈量丰收果实的工地,而到了晚间,绵密的棉海就成了天然的青纱帐,地设的伊甸园,少男少女们畅游其中,互诉情思,尽抒衷肠,承载着花样年华的青春和激情,包容着人类的冲动与原罪。

  而这时候的棉田在沈欢眼中却像是个未知的巨兽,张大着碧森森的口等待人钻进去自投罗网,而她,就是那只飞蛾投火般的小兽。

  王永富说,每人两垄,长一千米,走一个来回就是两千米,上午一个来回授粉,下午一个来回剥花。干不完就要抓紧干,再干不完就卷铺盖卷滚蛋。

  沈欢深吸一口气,便如殉道者一般进入了棉田。棉田里密不透风,头顶上还罩着一轮流火飞溅的三足金乌,整个人像是进入了老君的炼丹炉。棉花现在多开在植株的低中部处,要起蹲身、低抬头,没几步,身上的衣服就贴住了皮肉,每走一步,粘连的哧哧作响。棉田里的闷燠的气味源源不断的传来,笼罩了四面八方,头像火车跑过,轰轰响,一波一波没有停歇。沈欢手下没有停,她用几乎晕眩的目光搜寻着花苞,而后指甲□□花萼,旋转剥下,放进腰间系的围兜里,她觉得平时要是在这里面什么都不干,只是走一个来回不到,她都会晕倒。

  她记得以前有一次暑假,只是上午十点钟的时光,她跟随母亲去集市上,因为天热人多拥挤,她两眼发黑突然晕倒,那是中暑了,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才没当场倒地。此后夏天有太阳的地方她不敢再去人多拥挤的地方。可现在,岂止是人多,是万千人潮般的拥挤将她包围,将她吞噬,将她逼迫,但是她不能后退,现在,并没有母亲可以依靠,她要一个人完成这几乎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工作,她必须要坚忍,她必须要攻克并掌控这个地方。

  她渐渐悟出人生就是一场苦难旅程的真谛,想走完这段旅程必须要把一个个苦难给经受完全,而以前无非是无病□□罢了;忽而她又觉得很痛快,因这这肉体的苦痛她暂时忘却了内心的煎熬,或者说她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的过失,慢慢的救赎自己。

  她想着,这些棉花的花苞,本来无忧无虑的生长着,雄花和雌花连为一体,共为一家,和和美美,组结了一个家庭,正待花苞开放,便能精气相交,珠胎暗结,新的生命就此诞生。然而却被人类硬生生给骨肉分离,拆骨去雄,徒留雌花孤零零的飘零在枝头。那些雌花也是知道痛的吧,不然何以会流出了婉约晶莹的汁液,那是她们伤心的泪水吗?她们是在心痛伴侣的凋零,还是因为失去了雄花在外围的保护,将自己娇嫩的外表曝晒在这毒日、这烈风之下是一种痛苦呢?

  如果花苞有知,雌花有情,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希望找个机会来宣泄一下自己无处诉说的委屈与压抑,磨砺平静峥嵘的内心,寻求一个平和的心境。她从小就喜欢看些旁门左道的杂书,心里特别羡慕和敬佩苦修的僧人,入定的道人,那些人是如何回归平静的,在尘世中是如何锤炼自己的一颗剔透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感悟啊!人,到底是为了解脱还是担负?

  渐渐地,手愈酸,腿愈重,腰间的围兜里装的花瓣悄无声息的在增长着,剥花的指甲又酸又麻又肿,几乎触碰不得,但是还是要不停的触碰,沈欢已经不记得自己剥过多少朵花,可是有几百,或是几千,抬头望去,尽头是那么的茫远,而来路也已经不甚清晰。四处望去,其他的人好像都赶到了她的前头,一想到此外,她便又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就那样麻木的剥啊剥,脑里子一时是清明无比,一时浑沌无知,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才觉眉间鼻翼全是汗水,亮晶晶的挂在额头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抹一把汗抬头一看,日已偏西,不知辰光几何。沈欢没有手表,更不会有手机,她也不会有什么心思看时辰,烈日既已渐隐,黑暗即将来临,她还刚刚从第二趟棉垄往回赶,眼看着是完不成的了,她不由生出了沮丧之心。忽然感觉前方有个人影在高低起伏的慢慢移来,沈欢仔细一看,是王婶!她在帮她剥花!王婶的动作娴熟而干练,远远看过去像在进行一种有韵律的舞蹈。她不由心头一热,又有些忐忑,不知道王婶会跟她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就让她滚蛋,她毕竟是干的太慢了。

  然而王婶什么都没有说,和她汇合到一处后就招呼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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