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罢黜宰辅（二）

　　今夏热得早，恰巧云容又是个不耐热的，一早就换上了轻薄的夏衣鞋袜。


　　许是行动间轻快了些，不察裙摆摇曳时，被那醉酒的登徒子给盯上了。


　　偏生云容不似寻常宫娥，年纪轻，位份高，还是个快人快意的泼辣性子，一下子发作起来，令还在和宁国公夫人话的宰相夫饶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抬头见着已经从主座上站起来的冷溪，已然拉下了脸子，她旁边身份更金贵的玉昭公主脸上也有了不愉之色，这老妇心知惹了麻烦，当即扯着儿子孙女跪下请罪。


　　同席的各家官眷面上也多有不悦，特别是那同样带了孙儿进宫来的诚勤伯夫人，转头就神色严厉地用眼下的实例，低声教导起孙儿来了。


　　冷溪只沉着脸色，等云容快步回到玉昭身边，才不冷不热地开了口：“李家公子想是吃醉了酒，这才在宫宴上失仪，所幸我们公主是最宽和不过的，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子事儿就扫了诸位的兴致，来人，还不赶紧扶李公子出去醒醒酒。”


　　宰相夫人旋即变了神色，同样是叫人扶她的宝贝儿子出去醒酒，冷溪开口还是玉昭开口，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大了。


　　玉昭是长公主，人也和善，若她开口，那肯定就是让边上伺候的黄门帮着把人扶出去。


　　然而冷溪却不一样，她虽尚未正位中宫，但肩上还担着锦衣卫北镇抚使的官职，执掌比大理寺还要厉害几分的北镇抚司，可谓史上头一例的后宫前朝都有权柄，加之她方才的神情口气，叫来的人怎会只是太监宫女？


　　果不其然，冷溪这般沉声下令，立时便有几个带刀侍卫鱼贯而入，面目凶恶地将李承宝给“扶”了下去。


　　然纵使宰相夫人有着一品诰命的体面，亲生儿子在这皇家宴会上失仪，理亏在先，她为着梁仪友之死，她自己也心虚得很。


　　外加朝野上下都知道冷家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冷溪又恶名在外，她一个文弱老婆子，根本没胆子敢在大内和她倚老卖老。


　　只能眼睁睁瞧着儿子被拖了下去，自己还得惶惶恐恐地跪下，不住告罪。


　　冷溪却只让她赶紧坐回去，继续宴饮，再不为此多半个字。


　　玉昭拉着云容低声安慰了两句，便也就此作罢，还是和和气气地笑着，还专门将满哥儿抱到宰相夫人面前，和她若无其事地了会儿话。


　　这场席面便这般平静而又诡异地进行了下去，不宰相府，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唯有二三个聪明些的觉出了不对，酒宴一散，立马就撒丫子跑路，停都不敢停一下。


　　*


　　“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宫宴之上，姑奶奶眼皮子底下都敢撒野了！合着他是不记得之前被姑奶奶吼两下就吓得尿裤子的事儿了吧！还是打量着秦三死了，咱俩也不怎么管城中的事了，他就能翻身了不成！”


　　冷溪还是那个冷溪，纵使如今学会了顾全大局，不当及发作，背后还是该吼吼，该骂骂。


　　“骂人可以！摔东西不提倡啊！”


　　宋念进到内殿时险险接住她发脾气时摔过来的那只甜白釉圆顶香炉，见她又要拿自己的砚台出气，忙飞奔过去把她摁回了身后的龙椅上。


　　“甚么东西！他这回算是栽我手里了，调戏谁不好，调戏云容？！”调戏现下最有可能成为她未来嫂嫂的人？！


　　“消消气，消消气，”宋念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般拍着她的后背，“换个角度想，宰相府上赶着来给咱们送把柄，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大好事儿么？”


　　冷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好事，确实是好事，上回他们自家那点污糟事儿想拉阿正下水，咱们没法子挑明了问罪，这回就等着吧，这李承宝你我还不清楚么，看上去是把脂粉堆里泡大的软骨头，肚子里的烂事儿可不比秦三少。”


　　“我听你已经连夜把人送进诏狱里头去了？”宋念见她气渐渐消了，便偷偷和门外跟进来的奇宝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端了两碗新做的红糖玫瑰冰露上来。


　　冷溪瞧着那琉璃盏里的东西十分新鲜，一时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嘴上也不住加快语速：“没错，就当我嚣张跋扈，滥用职权了，反正我已经传话给阿魁，让他去把今日李承宝干出来的事儿拿去市井间做功夫了，想必这两日人们茶余饭后又有新谈资了。”


　　“做得好！”宋念在她脸上轻拧了一把，指着桌上的琉璃盏笑道，“这是柔夷饶做法，里面还放了一种叫木瓜凉粉的东西，最是消暑去火，还不快尝尝。”


　　冷溪了那么久的话，正好口干舌燥，依言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食之果然顺滑爽口，配上里面的上乘玫瑰花酱和红糖，更是齿颊生香，甜而不腻。


　　可她才吃了两口就觉出不对味儿了，十分顺手地就去拧他的耳朵：“前个儿还不跟我国库亏空着，你这个当皇帝现下居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些异国他乡才有的吃食花样儿？”


　　宋念嘻嘻哈哈地笑：“一骑红尘妃子笑嘛。”


　　笑过之后，才道：“你就放心吃吧，这东西不过是柔夷夏日里随处可见的路边吃罢了，食材和制作法子都是上回大朝会那莫府土司所赠之礼中有的，没你想得那么麻烦。”


　　“真的？”冷溪还是有些忧心。


　　宋念也知道她在担心甚么：“我知道你是怕外人拿了我的把柄，日后我要整治国库的时候被人翻出来做文章，但我这不是从根源上就把他们的嘴堵死了么？”


　　冷溪这才放下心来，快活地端起另一只琉璃盏给他：“要吃一起吃，要被骂一起被骂。”


　　宋念笑着接过去，没用两口又忽地放到一边，转身回来将她抱住：“你放心，我会把现在这空壳子似的大乾一点点补回来，真的为你一骑红尘妃子笑。”


　　“呸！我才不是杨贵妃！”冷溪喜滋滋地靠在他肩头，“你也不会是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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