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蒋芜是蒋家侪辈里唯一的女子，蒋玦嫡嫡亲亲的女儿，长年累月是众星捧月的焦点。
平日里长辈们宠着，嬷嬷们伺候着，丫鬟们陪着玩耍，见的是锦衣玉食、金块珠砾，过的是神仙似的日子，宫苑里的天之骄女都没她这般逍遥。
她幼年得长兄庇护，长大又有沈执帮衬，顺风顺水地长到如今的年岁，连一根头发都没叫人碰过，更不知命悬一线是什么样的滋味。
规矩破多了，也无所谓规矩，恣意妄为自有人收场，这才闹出今晚的一出。
挨了沈执一顿骂，惊恐之下哭花了脸，丑得出奇，她将泪水抹净，朦胧望着沈执，见他面容又复往日的和煦，方定了惊魂。
她也不是故意的，猝不及防地招致了灾祸，懵懂茫然，再没平时嚣张跋扈的气焰，看沈执亦顺眼了许多。
正难为情，眼前掠过一道黑影。
她欲开口知会沈执，却发现他一脸严肃地看着贼人逃走的方向，她睁圆了杏眼提醒道：“这林子里当真有人，你怎的不追？再不去他便逃了。”
沈执收回目光：“你更重要。”
万一对方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一走，便没人护她性命了。
蒋芜“唰”地红了脸。
没能寻见蛛丝马迹，反倒误他大事，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毫无用处，懊恼地咬住朱唇，生起自己的气。
沈执似被她的神色逗笑，倒没觉得她碍事，钳住她的下巴微微一捏，让她松了口，镇定道：“你乖乖回营歇息，过半刻钟我命人查帐，若叫人发现了，我无法保你。”
她明白他的意思，若那人是他帐下的人，定要私下绕一圈，验明是否有人尾随，抑或装作是营外的不速之客，他当即去查，谁不在，谁的嫌疑便最大。
心念至此，她不敢耽搁，正色点头，毫不迟疑地拔腿跑远了。
沈执一瞬不瞬望着她的背影，吉顽越过一棵棵树，从树干上跳下来，持剑回禀道：“将军，跟丢了。”
沈执镇定道：“你们掌灯找寻足迹，趁雪未化，连夜搜寻。”
冬天许多禽鸟都冬眠或迁徙了，来年春季繁衍严禁捕猎。此林当属禁地。虽无人把守，却有明文约束，人迹罕至。
他们的人鞋底都印了独特的花案，细作则穿的军靴，蒋芜的脚小，容易辨认，余下的便是那人的。
虽不能精确定论，但知晓那人的身量亦可作为一条线索，便于他们排查。
吉顽默了默，猜测道：“将军，会不会是少冲少爷？”
沈执知道他怀疑沈少冲在装傻而非真傻，反问：“可有凭据？”
吉顽不吭声，但将军这个弟弟疑点颇多，且若心智已开，动机充足，他不敢直说，遂绕着弯子道：“年年征兵用人都是属下亲自把关的，绝无人鱼目混珠，更无可能出叛徒。”
沈执翻出旧账：“是何人险些放过蒋家主仆？”
吉顽汗颜，默不作声。
沈执催促道：“办好你的差。”
吉顽心中一悸，忙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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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芜疾步狂奔，呼哧喘气，寒气灌入肺部，似撕裂般疼。
她跑了一会儿跑不动了，信步走起来，有人提着鞭子撵她她也不跑了。
一刹那，狂风骤起，北风卷着枯草劈头盖脸地砸，裹着冷气刀子般往露出的肌肤上刮，呼啸声似狼嚎。
她被沙尘迷了眼睛，伫立在原地揉。
似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接近，一只手忽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那只手劲健有力，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以致她不但发不出声，还忍受着窒息的痛苦。
她狰狞地睁大双眼，顾不得自己是何丑态，绝望地挣扎着抠那只危及性命的手，继而拼命拍打那肌肉壮硕的手臂。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眼泪汩汩往下流。
就在她几近放弃的时候，那只手松开了。
她猛呛了几声，似要将肺咳出来，那手臂又箍住了她的腰，瞬间天旋地转。
她被那人一甩，轻松扛在肩头，霎时间气血逆流，本就缺氧的脑子登时钝痛无比。
那人身轻如燕，带着她乘风破云直冲九霄。
蒋芜恐高，吓得腿软，抖着身子号啕大哭。
他未吭一声，亦不阻止她哭啼，行动如风，很快便到了营口，纵使扛着她也无碍他出手，三下五除二撂倒了几个握抢的兵。
蒋芜见他无敌手，惊惧更甚。
她猜他是根本不怕她出声，才没有把她敲晕，但此刻她宁愿自己厥过去。
刀剑利落地在她身侧挥舞，其中一刀削落了她一缕头发，再近一寸便会斩到她的额头。
她已然连哭都做不到了。
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血淋林的头颅从他脚下滚过。蒋芜没上过战场，年纪又小，哪里见过这般惨烈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
半夜惊醒的官兵渐渐围拢过来，可他轻轻一跳，便从他们头顶跃过。
官兵们提矛持盾穷追不舍。
弓箭手挽了雕弓，拉满待发。
沈执见她被挟持，远远喝了一声：“住手！”
“沈执。”蒋芜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情不自禁呼唤他的名字。
那一声微弱如蚊呐，估计他是听不见了。
她完全没有心思想自己是怎样招致了今日的意外，满心想着，今生恐再见不到他了。
沈执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竟明火执仗打了出去。
他眼睁睁看着蒋芜被掳走，隐而未发，攥紧双拳，掷地有声道：“全营上马，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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