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宋绮罗被卫尹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她不是朝廷命官，不食俸禄，以往那些银子也只贴补她一些书画用材，吃喝在太子门下，首饰从家中拿，不差那些碎饷，扣下便扣下了，不削她一斤肉。
对于信中的痛骂她也只当东风过马耳。
她在沈府停留数日，一半时日沈执闭门不出，一半时日他不在府内，往往上一刻还在她眼皮底下，下一刻便趁她不注意消失无踪了。
她无三头六臂，总不能时时盯着。他若有意躲着她，纵她有一百只眼也顾不过来。
虽不是沈执捉弄她，但五次三番完不成差事，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起初吉顽同她周旋，她觉得打发这乏味的时光也好，日复一日，经多了卫尹的催促和责问，便觉得自己软弱无用，心气也浮起来。
吉顽见她这般焦虑，心说将军果然料事如神。
沈执说太子殿下派来绮罗姑娘是个心明眼亮的妙人，却无先发制人的才智，溺于安乐，惰性常生，不宜行大事。
心念至此，他悯她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告诉她沈执去了营房。
宋绮罗谢过他，碰上送衣物的冬青，叫他将自己捎了去。
她平生第一次入营地，看了一路威武严肃的戍兵，陡然生出几分敬畏心。
冬青还有事要办，垂首道：“小人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她尚未从肃穆的氛围中回过神，点了点头，等冬青走了她才发现自己对此地十分陌生，没人引路，别说找沈执，连原路都寻不见。
沈执养的兵是素质极高的精兵，一丝不苟且恪尽职守。
她入营时被盘查过身份，再从其他人面前经过时便无人过问，只专心做自己的事，闻到动静视线偏都不偏一下。
正因如此，她不敢上前打扰，懵懂地走了几步，便肆无忌惮地在营地游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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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练三九。
蒋芜近日的训练一日比一日刻苦，细嫩的掌心磨出几个光亮的血泡，下不了手戳破，只得在自己的兵器上缠上几圈绷带。
一来防止双手长茧，二来天气实在太冷了，不绑上点东西，寒气会顺着手流遍全身。
还有四天便是春节了，按照惯例会放一月的假。
同样按照惯例，她们这些新兵的假是必然休不齐的。
其中二十多日都要值班，老兵则可以休满整整一月，
欺负新人这等事她早习以为常了。
既然总得有人值班，须历此一劫，晚痛不如早痛。只是没有足够的假期休沐，她便需好生护着这双手，留着有大用处。
她盘腿坐在地上，认真打最后一道结，夏英端热水过来：“来，暖暖，我天生畏寒，偏没有娇养的命，年年都将手冻得像包子。”
蒋芜一看，是，都肿成一团了，冻疮上裂开一道口子，红得发紫。她咬着后槽牙问：“疼不疼啊？”
夏英答：“疼，怎么不疼，疼得晚上睡不着，所以你得当心，别弄成我这副模样。”
蒋芜捧过茶碗，里面热水的温度传到手里刚刚好，她揽进怀里捂着，怕温度散得太快。
夏英催：“你喝啊。”
蒋芜摇头：“该喝酒的。”
“酒那么凉。”
“喝了暖和。”
“你喝过啊？”
“那是自然。”
夏英撇嘴：“我爹不让我喝，说我年纪太小，对脑子不好。”
蒋芜乐不可支：“怎么可能？大诗人可是斗酒诗百篇，十斗诗千篇，百斗诗万篇。”
夏英道：“屁咧，就你会数数。”
蒋芜哈哈大笑。
夏英看了她一会儿，狐疑道：“我怎么瞧着你不像十四呢？如此稚嫩的一张脸，看起来只比我家十岁的妹子大两岁。”
闻言，蒋芜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生在将门，五六岁便嚷嚷着要参军，终是藏在运物资的木箱里混了进去。
那回她在黢黑的仓库里躲了一宿，家人找到她时她正胆大包天地在兵器堆上乱爬，还没回府便挨了顿屁股揍。
七八岁时蒋率外出打仗，她也想跟着去，不应允便藏他的甲胄，藏他的兵械，藏他的护身符，结果还是挨了一顿胖揍。
直至十岁，她在这桩事上仍算不得乖巧，但那时，沈执已和蒋率共事了。
那只狐狸总能哄得她寸步不出的留在家中。
她得知自己被欺骗后见到他便义愤填膺地喊“骗子”。次年，他力排众议提出的新政中多了一条准许女子习武。
当时许多朝臣气急败坏地骂他，说女子参军岂不是摆明了我崇国无人。
他只站在她面前，温柔地让她答应自己，年满十四岁再参军。
想来那是他第一次对她提出要求，也是她第一次许他什么。
看似是全民的准绳，实为她与他之间的约定，如今她仍清楚地记得“十四岁”，答应了他的却没做到。
纵然那天在情急之下撒了谎，但沈执来看她时并没有提起此事，反倒让她无地自容。
她知道沈执这般聪明的人，不会忽略这等事，他不追究，不意味他忘了。
眼下全国的女子皆守着他们的约，唯独她破了例，怎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装下去呢？
不过夏英没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注意力被忽然聚拢的人群吸引了。
去出恭的秋棠回来了，夏英拉着她问：“何事这么热闹？”
秋棠看了眼蒋芜：“似是沈将军的座上宾，大伙都在猜，是不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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