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7章 地下深处
吃了木流悉心料理的长须鱼仙，司冥琴真如愿以偿，心情舒畅到无以复加。
木流换了一身短褐便服，双手捧着装了芝马的寒玉冰壶，领着司冥琴真下山。
而司冥琴真手里提着一个用红绳系着的青皮葫芦，跟在木流身后时不时地傻笑起来，像是中了癔症似的，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二人刚刚钻出禁林，就有一位身穿劲装的女管事领着两名娇小的侍女迎上前来行礼告安，说是二当家有请，看样子是已经等候多时。
这种场面司冥琴真见得多了，请过去之后无非是听长辈们寒暄客套，甚是无聊，于是代替木流出口，婉言谢绝。
待他回头，却发现木流已经走远。
木流在樊氏一族一直不受待见，自幼独来独往，大当家过世以后，更是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故而对那些所谓的家人没有任何好感，跟那位执掌玲珑阁权柄的三叔公也无甚往来，说是相看两厌，一点也不夸张。
管事出面邀请，无非是做做表面工夫，木流不在乎声名，自然懒得理会。
所以面对少主的态度，管事不愠不火，并不意外。倒是觉得这个提着葫芦的少年有点意思，观其仪表端庄大气，小小年纪举止得体，估摸着定是出身名门。然而她居然看不透司冥琴真的深浅，实在匪夷所思。好歹她也是凭借蕴象上境的修为才爬到现在这个高位，得以侍奉二当家左右，眼界自然不凡。
因此，趁司冥琴真还未走开，管事上前一步拜揖，再行一礼，道：“在下肖玉，公子若有差遣，但凭吩咐。”
肖玉行事周到干练，身边的侍女也不糊涂，及时奉上了通行腰牌。
眼看木流快没影了，司冥琴真心里着急，拿了腰牌微微颔首，随后撒腿就跑。
肖玉看着司冥琴真下山，若有所思，背对两名侍女交代了一个任务：“天黑之前，我要知道这位少年的身份。”
两名侍女领命告退。
等人都走了，肖玉转身面对后山禁林，身子微微前倾略施一礼，之后背负双手，抬头北望看天上流云变幻，自言自语了一句。
“确实要变天了。”
……
玲珑阁经营的是正当的买卖，每天成千上万宗大大小小的生意，都是照章办事，有据可查，也有专人记录备案，至少明面上并没有触犯律法。即便帝国官员审查出什么毛病，只要不伤大体，玲珑阁上下一番运作，自然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逢凶化吉。
西宁镇的街巷窄小紊乱，车马难行，但每个街巷都有通往地下世界的通道，而那鬼市就在这座庞大的地下城的最深处。与玲珑阁不同，西宁镇上见不得光的买卖多数聚集在此。
扎根于光之暗面的鬼市少了那股逐鹿天下的霸王气概，但是贵在底蕴深厚，稍有动作，天下风云势必变色，无人敢撄其锋。鬼市鱼龙混杂，在里面碰见开当铺的人族死敌也不足为奇。
在那里，只存在买家和卖家两种人，就像丛林里只有猎手和猎物。不管是什么样的买卖，只要买得起，就有人卖给你，没有人在乎你是谁，也不用质疑卖家的本事。
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让帝国官员绞尽了脑汁。在长达万年以上的底蕴面前，帝国和教庭被迫做出让步。即便是群峰之巅的大人物，倘若无视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强行干预鬼市的买卖，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个世界在几大族群的盛衰兴亡中不断变迁，不知暗藏着多少秘密，鬼市做为其中一道遗产，逃过时光的消磨，如今被人族继承了下来。西宁镇的地下鬼市只是其冰山一角，整个鬼市遍及南北，就像是一个暗黑无底的深渊，其触角究竟延伸到了哪里，世间无人能够探知。
制约鬼市的是一套严格的教条，受门徒信奉，同时又维系着鬼市的传统，将其塑造成了黑暗之中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鬼市的规矩凌驾世俗道德和帝国律法，权衡光暗，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上升到几乎可以与星空契约相提并论，异常顽固，不可亵渎。
木族人以其冥顽不灵闻名遐迩，木流也是个固执的人，所以才会被鬼市顽固而纯粹、低调却傲视群雄的姿态所吸引吧。
玲珑少主热衷鬼市，经常出入其间，这在西宁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带下去的那些东西。也曾有人动了心思，图谋不轨，但最终都成了湄水河面上的浮尸，被鱼群啃食，面目全非。
这几年玲珑阁权力洗牌，围绕玲珑少主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多多少少也有樊胜我的影子。现如今，这位执掌权柄的当家二爷感觉自己被一个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遮蔽了耳目，越发琢磨不透自家外孙，以致他投鼠忌器，明里暗里很多手段都施展不开。
都知道过世的大当家留了后手，以确保玲珑少主能够顺利成长，最终接手玲珑阁和跃马商会，成为他的继承人。可是很多迹象表明，叱咤河谷风云百年、在西宁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当家还没办法做到如此细致。
隐于市井的得道高人隐约可以看出有数股恐怖的势力盘踞在玲珑少主身后的阴影之中，各自为营，纠缠不休。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这些来路不明的庞然大物还没有打破平衡。
而西宁镇上的顶层大佬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鬼市，开始琢磨玲珑少主与那个黑暗深渊之间的联系。
司冥琴真的好奇无疑是最直接的，他实在想不明白木流为什么要拿着芝马和长须鱼仙的鳞片去地下。以木流的身份，炼制魂香所缺的部分药材明明可以去玲珑阁直接拿取，为何偏偏舍近求远，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但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番。
对本地风貌没有头绪的游客初到西宁多半会大失所望，甚至会受到惊吓，任凭他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无法将狭窄且凌乱的西宁跟她经久不衰的盛名联系在一起。
了解真相的人却知道，西宁的富饶源自伤麒森林，西宁的繁华却在于地下。
得益于坚实的岩层，先民在地下建设出了规模庞大的城池，结构相当完整，幅员辽阔，足以吞纳近百万人口。西宁地下城有着十分健全的城市基础设施，交通便利，可以从地下直通其他相邻的多个城镇。
这里灯楼长明，辅以发光的荧石和地衣生物，再加上随处可见的落地石灯和悬挂在墙上的吊脚灯笼，灯火通明，足以照亮每一个街区每一条街道，完全不用担心被黑暗淹没。
地下城不设宵禁，大都分酒肆茶楼戏园艺馆全天营业不关门，赌坊花楼销金窟夜夜笙歌不打烊。这里不分白天与黑夜，熙熙攘攘，但井然有序。为了方便治理，帝国大臣舍弃了地面上的那一小部分，把官衙搬到了地下。执勤的卫兵持枪佩盾，衣甲光鲜亮丽，他们不苟言笑，以战斗姿态列队巡查，时刻彰显庄严肃穆的仪式感，维持着帝国的权威。
修道院里钟声响起，众多教徒在老教士的引领下诵读经文，虔诚求道。
隔壁的武魂殿门庭若市，一大清早就聚集了上百名男男女女，其中以未成年的少年少女居多。因为今天是武魂殿统一发放灵液的日子，底层平民财力有限，多数只能借助武魂殿每个月免费供应的廉价灵液来生成阵纹，以期结出品相超凡的灵阵，成为修行者。
另一边，地下城的早市已经开始，赶集的妇人为了买到新鲜的瓜果食材，起得比司冥琴真还早。
司冥琴真很不开心。
原以为木流是来地下城交易，这样就可以顺路逛街游玩，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借道来到了人迹罕至的郊区。附近空空荡荡，行人三三两两走得匆匆忙忙，鸦雀悲鸣。司冥琴真满心期待木流回心转意，原路折回闹市，带他好好感受地下城的生活气息和俗世百态。
得知木流要去鬼市后，司冥琴真不免有些心虚，无法淡定下来，奈何几番软磨硬泡，还是败给了木流的固执。
“你怕了？”
面对司冥琴真的满腹牢骚，木流也是不胜其烦，最后用上挑衅的语气，对他说了这三个字。然后笑了笑，带着嘲弄的味道，抢先几步飞速窜进了左前方一个看似天然形成的洞窟，不给司冥琴真思辩反驳的机会。
对于那种阴森森的鬼地方，司冥琴真打心眼里是抵制的。
眼看着木流钻进洞窟，司冥琴真原地纠结了一阵，刺耳难听的三个字在耳背缭绕不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少年郎大都极好面子，司冥琴真也未能免俗，怎能容忍比自己还差了好几岁的木流小瞧了自己？
明知木流的用意，司冥琴真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进去，折损颜面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嘴上的亏他也不吃。
“笑话，我司冥琴真鼎鼎大名，堂堂准四环上位法师。我赏脸去鬼市走一走，应该害怕的是地底下这些开店铺的牛鬼蛇神。”
人还在洞口，声音已然借法向着指定的方向传开，穿越弯弯绕绕的洞窟去到数百丈之外，附在声音之中的神识探知到了一个神秘的所在。
“幻法万千，好大的手笔。”
话音落下没多久，司冥琴真抢先一步从虚无中露出身影，出现在洞窟的尽头。
他试探性地抬起右脚，伸出洞窟，刚一着地，立马就有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掀起一阵急风强行灌入洞窟。
司冥琴真一时失察，被吹得踉跄欲倒。惊诧之余，司冥琴真及时伸手抓住了刚刚赶到他身旁的木流的胳膊，这才勉强保全了颜面。
顺势退后半步，立马又风平浪静了。
“有意思。”
洞外是深渊，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暗无天日。唯有嵌在峭壁上的荧石照明引路，光芒极为黯淡，肉眼能够看清楚的范围非常有限。不过聊胜于无，黑暗总是让人不安，所以哪怕是星星之火，也能让人感到一丝的宽慰。
司冥琴真跟在木流身后走出洞窟，不再遭受强风的侵袭，之后沿着紧贴岩壁的狭窄栈道环行向前，一路盘旋往上走。
从岩壁上挖凿出来的栈道从黑暗中探出来，又延伸到黑暗中去，看不见头尾，而且不到两尺宽，只能容纳一人通行，右手边是一望无尽的黑暗深渊，让人胆战心惊，倘若失足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纵然是身怀飞天之术的司冥琴真，走在这种地方，出于本能，也不敢大意，一路走得很是谨慎小心。
司冥琴真不乐意了，漫无边际地指责起来：“这样就太过分了，干嘛不加护栏呢？都已经挖开了，拓宽一点会死吗？要是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家走上这条路，非出人命不可。”
“这里确实死过很多人。”
木流随口回了这么一句实在话，道破深渊的残酷。这是个严肃的话题，司冥琴真一时无言以对，于是沉默了。
气氛变得很沉重。
木流走在前面，偷偷地轻吁了一口气。
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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