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刚过九月初九重阳节，天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冷了下来。
顾十八娘穿着月牙青牡丹双绣缎裳端坐在铜镜前，望着铜镜里那张素白的脸，幽幽叹了口气。丫鬟知书取了镂空金丝碧玉步摇，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的插进顾十八娘发髻里，心里满是酸楚。
想到那内侍大太监任总管送来的聘礼足足十八箱，还整整齐齐摆放在库房里，知书更是心生闷气。
顾十八娘是顾府的庶女，比不得府里的嫡女，但也不至于嫁给个太监吧？
顾十八娘看出知书的心思，打开胭脂，轻点后涂抹在唇上，她没有继承姜姨娘姣好的容颜，眉宇间倒是像了顾老爷，多了几分不应该有的英气，让人一眼瞧上去，平平常常，没有一丝丝惊艳。
“知书，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定下来的，况且任总管待我也算是好的——”
知书自然知道皇命不可违，这门亲事顾十八娘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皇后娘娘下旨，她只能接下来。
“可、可任总管、他是——”
他是个太监。
任家他九岁那年被满门抄家，皇帝看在他曾经陪读过自己的份上，没有要了他的命，但是绝了他的后，让他留在宫里，做了太监。
任总管是当真喜欢顾十八娘的，从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那种喜欢是打心眼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喜欢，所以才下了十八箱的聘礼。
日子定在十月初一，眼看着顾十八娘要嫁人了。
抱琴撩开珠帘走了进来，“姑娘，五姑娘和八姑娘正携手朝这边来了。”
顾十八娘动作一顿，神色有些慌张，她向来惧怕顾五娘，这会儿她又携了泼辣的顾八娘来，怕是来者不善。
抱琴见状，心底长长一叹，抬眼与知书对视，一样是姨娘所生，顾五娘偏生不喜欢顾十八娘，可顾十八娘也没有理由怕她才是，对了错了的，由夫人做主。
想到这，她又在心里感慨起来，难怪顾十八娘不讨夫人喜欢。
就连她们这做丫鬟的都要看别人丫鬟的脸色。
如今顾十八娘许配给了太监——
正想着，抱琴就听到门口响起了零碎的脚步声，顾五娘的声音不大不小，跟顾八娘说着话：“这天怎的突然冷了下来，今年怕是要冷得很，可要让绣娘做几件厚些的衣裳，不然啊可是要冻坏身子的。”
顾八娘附和道：“五姐说得即是。”
说话间，顾五娘率先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上下打量顾十八娘一眼，才抿嘴笑道：“十八妹倒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整个人瞧着透了几分灵气，让姐姐看着好生羡慕。”
顾十八娘站起身来，走到顾五娘和顾八娘面前，盈盈一福。
顾八娘飞速扫向她，但见到她头上戴着的镂空金丝碧玉步摇，皮笑肉不笑道：“还真如五姐所言，你不比以前了，以前可没见你戴过这么金贵的东西，说起来你嫁给任总管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随任总管在宫里，不能时常回来瞧我们几个，听说那宫里可是吃人的地方。”
顾十八娘垂着眼，看向脚尖，让人瞧不见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顾八娘暗暗生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是木鱼做成的脑袋么？
镂空金丝碧玉步摇，想必是任总管送来宫里的东西，这会儿送给自己，做个人情又有什么不好的，她没见到过哪个姐妹戴过类似的步摇呢。
顾十八娘听得懂顾八娘话里话外的意思，临到出嫁，心里竟然萌生出一股怒气来，不想再逆来顺受。
见她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的样子，顾八娘只觉得她是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仗着比顾十八娘高小半个头，她抬手就要去抽那根步摇。
顾十八娘眼角看到她的动作，抬起头来，微微一偏，顾八娘的手尴尬无比停在空中。
“八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顾十八娘的话，听在顾八娘耳朵里尤为刺耳。
顾五娘冷眼看了半晌，“噗嗤”的笑出声来，“你八姐姐兴许是没见过你这般好看的步摇，想拿来瞧瞧，看你小气的，又不是不还给你，借八姐姐戴几日有何妨？”
顾十八娘轻轻抿了抿唇，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笑吟吟的看着顾五娘，眼底依然浮现着一丝畏惧，“五姐姐——”
她刚启唇，话没说完，又听到门口响起脚步声。
抱琴忙迎了出去。
来人身穿金丝月白蝶纹缎衣，听到屋里的谈话声，眉头紧蹙，脚步微顿，就瞧见闻声而来的抱琴。
抱琴见到来人，忙福了半个身子，“见过二奶奶。”
顾初娘嫁给礼部侍郎李贵仁，却死得突然，留下一子，李家便让年纪相仿，稳重的顾二娘做了填房，这转眼也有七八个年头了。
顾二娘微微点点头，朝屋内走去。
顾八娘咬了咬牙根，这顾二娘素来偏喜顾十八娘，也不知在门口多久了，怕是免不了一顿说教。
顾十八娘见到顾二娘，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二姐姐，今日怎么得空来。”
顾二娘看了看顾五娘和顾八娘，眼神才落在顾十八娘身上，笑道：“眼看着你大喜的日子近了，特意过来瞧瞧是不是缺了什么，”说话间，看向那根插在她头上的步摇，“这步摇——金贵的很，想必是任总管托人送给你的。”
顾八娘紧紧抿着唇，袖子里的手攥成一团。
“来时老爷特意叮嘱我带了些宫里赏赐下来的点心，五妹妹和八妹妹快去正堂尝尝鲜，晚了怕是要让别的妹妹抢了先，你们这两个馋猫一块也尝不到了。”
顾五娘闻言，心领神会，笑道：“那我和八妹可要去尝了，十八妹以后有的是口福呢。”说着，她拉起顾八娘的手，向外走去，抱琴跟在两人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顾二娘望着顾十八娘稚嫩的脸，长长叹了口气，上前携了她指尖犯凉的手：“十八，这门亲事别说是我，连爹爹都没有办法如你所愿。若是三弟还在——”顾二娘声音一顿，语重心长道：“今后，没有三弟，没有我，在宫里你只能靠自己了，一步也不可走错，切记。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托人稍信给我，我定然会想尽办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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