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西西

　　房门悄然合上，就像从未打开过。[燃^文^书库][www].[774][buy].[com]

　　易川出现在屋后的树林中，这一刻，雨骤然增大，伴随着凄凉的风，形成无数道雨线，拍打在他干净宽松的睡衣上，落在树枝蔓叶上，沙沙作响。

　　易川瞬间淋成了落汤鸡，那被凄凉夜风卷来的雨，就像是无数把窄小的剑，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

　　然后，他远远绕开房屋，往树林外走去，动作很机械僵硬，但速度却很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方向正是不远的低洼地。

　　雨下得更大了，从漆黑的夜空坠落，转瞬便在地上汇成一条条污浊的水沟，尽情冲刷着地面上的一切，仿佛是要将大地焕然一新。紧随着，夜风骤然加剧，发出凄凉的呜咽声，将不断坠落的秋雨拦腰拂断，坠地前爆成一团团暗白色雨雾。

　　林边低处面积疾速增长的水洼旁，蓦然出现了一道瘦弱身影。在雨帘与雨雾的隔阻下，看不清面容，黑瀑般的长发披散肩头，却丝毫不显凌乱，洁白如雪的长裙，绽放着若有似无的莹光，从而显得格外清晰。尽管看不清她的面孔。

　　夜空中倾泻而下的雨，落到她头顶上空时，全都划出一条优美弧线绕开了这里，形成一道弧形的帘，将她罩在其中，好似是在保护这朵雨夜中悄然绽放的百合。

　　易川很快僵硬奔跑出了树林，看见水洼旁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瞬间，他茫然空洞的眼中，猛然迸发出一阵明亮的光，同时发出一声干涩怪异的欣喜低吼，然后箭矢一般朝她射去。

　　风雨再次猛然加剧，源源不断在天地间爆起腾腾雨雾，将绽放微光的少女映衬得虚幻朦胧起来。她似乎也看见了正在暴风雨中朝自己奔跑而来的少年，看不清面容的脸庞微微掀动了一下，仿佛露出了一个恬静柔和的笑容。

　　便在狂奔的易川，距离她仅剩下数丈距离时，天地间不断倾坠的雨骤然全部断裂，爆成一团巨大的雨雾。

　　当暗白如雪的雨雾散尽时，狂风暴雨中娴然静开的百合，也随着一同散去。

　　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秋风依然，冷雨沥沥，仿佛先前的景象，只是一个幻象。

　　少年雨中狂奔的身形戛然而止，眼中的光芒快速黯淡，茫然呆滞看着不断被雨点溅起水花的水洼，看着水洼旁凌乱飘落的雨。

　　少女已然瞬间消失，仿若从未出现过，但……雨帘划着弧线绕开这里所形成的空洞，分明证实了，先前这里确实出现过一朵安静的百合，出现过一个熟悉的少女。

　　从他奔出树林看见少女，发出欣喜怪吼狂奔，到天地间爆起腾腾雨雾，再到少女消失，看似经过了很多步奏，但其实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瞬间。所以当少女随着雨雾消失，天地骤然安静下来时，雨水根本来不及填补过来，于是形成了一个空洞。

　　这样奇异的景象，只是持续了极其短的瞬间，秋风席卷着冷雨呼啸扑至，将这处空洞填满、掩盖，同时也完全抹去了少女存在过的迹象——一切都是在瞬间完成，所以即便此时有人出现在这里，也不会相信，就在瞬间前，这里曾出现过一个瘦弱的少女。

　　然而，便是这瞬间发生的事，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惊诧。因为他们不是现在才出现，而是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木屋中柳星陈曼曼一行人，在这奇异一幕发生之前，就已隐藏在了树林中。不仅看见了雨中狂奔的易川，也同样看见水洼旁出现了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少女。

　　不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幻象，而是真实。

　　若他们晚到一瞬间，便只能看见易川疯子一样的跑，即便易川能说话，他们也绝不会相信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女——正是这早到的瞬间，使得他们看见了这奇异的一幕。

　　同一时间，远处山坡后，两道极力掩藏气息的模糊身影，也看见了这一幕。

　　“那…………是小师妹？”吴三省轻吸一口气，让自己略微平静下来，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色彩。

　　“这家伙………每次夜里往外边乱跑，都是因为发现小师妹的影像出现在那里？”

　　毕竟都是修行世界里的绝顶天才，即便无法解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一幕，但他们很快便意识到，这一幕并非真实，西西并非真正出现在这里，而是一个影像。更不会像普通人所认为的那样，这是看见了鬼，或者看见了神。

　　这里与观龙寺相隔遥遥万里，而根据修行世界某些无法突破的限制看来，人根本无法将意念传出万里之外，制造出如此一幕无比真实的影像。即便他们清楚小师妹不是凡人，但尚未成长起来的她，也没有这种能力。

　　世间不知多少年来，唯一迈入无动神境的圣徒，能将力量传送万里，于遥遥万里之外与人搏杀，甚至更远，但……他也绝难做到这样的事情。

　　“要是这是真的，该有多好。”林月月眉头蹙得极深，目不转睛看着水洼旁被雨水淋透的易川，暗暗想到。

　　便在几人沉默间，呆立风雨中的易川突然低吼一声，再次狂奔了起来，朝着山高处。

　　这一次，他的速度没有再如之前那般迅捷，而是犹如普通人，踏着被雨水冲刷浸泡得泥泞稀软的地面，高一脚低一脚狂奔，摇摇欲坠。只是片刻间，污浊的泥水便沾满了全身。

　　几人眉头蹙了一下，并没有要追去的意思，林月月脚下微动了一下，似乎要追去，但也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紫光的狰狞闪电，骤然撕破黑压压的夜空闪现，瞬间照亮了大地，照亮了雨中狂跑的少年前方的路，也……照亮了远处的山坡上。

　　柳星眼神骤然冰寒。

　　随即一枯瘦一微胖的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树林中，落在几人十余丈之外。

　　“我们没有恶意。”

　　出现的瞬间，左侧那位枯瘦的身影便开口解释道，语气凝重而急促。

　　…………

　　…………

　　夜已极深，雄踞皇室十三陵之首，遥望无尽东海的巨大神山上，高耸入夜穹的洁白宝塔，在朦胧月色的照耀下，反射着晶莹光芒，将整座散发着神圣气息的宝刹笼罩其中，恢宏无比。

　　深入地底的宝塔之下，盘坐蒲团的西西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折射任何倒影，却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有黯然虚弱一闪而过。

　　圣徒便站在她的面前，不知已经来了多久，直到她睁开眼睛，才开口说道：“都已经镇入了神塔之底，还如此不肯安分，四处兴风作浪，若任由你身处尘世，世间如何还有安宁？”

　　西西平静反击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便是，我没有任何想反驳的。”

　　“你做了什么？”圣徒想了想，问道。

　　过去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他身体，以及脑袋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无尽山脉的损伤已经痊愈。从他问的这一句话，便足够证明，他的能力已经大打折扣，否则便不会不知道被完全监视着的西西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杀了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西西淡淡说道，没有任何情绪。

　　圣徒怔了怔，随即摇头道：“我不信。”

　　“不信？”西西抬头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我去做这些事，好让你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吗？怎么反而不信了？”

　　圣徒丝毫不在意她话中的嘲讽意味，说道：“你不会这么做，也没有能力这么做。”

　　“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西西没有说话，无可奉告的意思。

　　沉默片刻后，圣徒说道：“别逼我。你知道的，虽然我限制了你肉身的自由，但其实并没有真正对你禁制。我不允许你用那些不属于人的力量，在人世间做任何有违天和的事情。”

　　西西问道：“然后？”

　　“这里是神塔，能够净化任何黑暗，使世间一切邪魔外道受到惩击的神塔。”圣徒看着他说道：“所以，你别以为现在的我没有能力这么对待你，我只是还不想那么做，总之，别把我对你的宽容看成不敢。”

　　很简洁直白，又充满威胁意味的话，完全不像是从看破世间一切浮华，悟透天道的一代圣僧嘴里说出来。

　　但即便如此，这番话展现出来的，却是无力挫败远远强于威胁。

　　只有弱者才会迫不及待展现出獠牙武装自己。圣徒虽然不是弱者，但也不是掌控一切的至强者——至少目前为止，他拿眼前的少女没有太多办法。

　　于是便只能威胁。

　　“我知道你是世间最强者，就算在你想去的那个地方也是最强者，因为那个地方根本没人，任何人只要去到那个地方，都会成为最强者。”西西说道：“我确实打不过你，也逃不出这个所谓神塔，所以你想做什么，那都是你的事情。”

　　“你若想真正禁制我，直接禁制惩罚便是。没有必要说这么多，因为在这之前，只要我认为有必要，那我还是会这么做，并不会因为你这些话就会改变。”

　　圣徒没有立即说话，过去好长片刻后，才开口说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都在试图做什么？”

　　“其实我都知道。”

　　西西沉默不言。

　　圣徒说道：“那个肯为你堕入魔道，甚至肯为你做任何事情的少年，灵魂已经封闭了起来，你这些日子在做的，就是试图唤醒他的神智。”

　　西西问道：“你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想做什么？”

　　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冰寒，但不是生气，更不是害怕。

　　“不想做什么。”圣徒看着她说道：“虽然他已经种下了魔的种子，但既然我当时答应了你不杀他，现在更不可能去杀他。只要他不再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往后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很漂亮的漂亮话。”西西赞赏道，脑海中想起曾经某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圣徒面不改色道：“一个资质卓越的神灵师，变成这样一副游魂模样，确实令人惋惜，作为他最亲近的人，你想唤醒他的神智无可厚非。所以尽管这些天，你经常这样做，我也没有阻止。”

　　西西问道：“那现在为何要阻止？”

　　圣徒说道：“其实……他就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坏事。”

　　西西浅笑不言。

　　“我不是要阻止你，而是要告诉你，这样做没有丝毫作用。”圣徒说道：“能否恢复神智，要靠他自己，要看他命中的机缘，外力并不能让他恢复。”

　　“所以……你这么做，只是在加速损耗你身体里，属于那个世界的能量。”

　　“你……心疼了？”西西忽然笑道，尽管已经猜到圣徒的目的，但真当听见他亲口说出来时，却还是有些想笑。

　　圣徒沉默片刻，说道：“与其做这无谓的损耗，还不如静下心感悟，待更上一层楼再做尝试，那样几率会大上很多。”

　　顿了顿，他认真说道：“我是在给你更好的建议，而不是像你所认为的那样。”

　　西西说道：“那……我要谢谢你吗？”

　　圣徒没有回答，转身迈出三步后，消失密室之中。

　　“好话我已经说到这里，总之我不允许你再做这样的事情，好自为之。”

　　听着圣徒缓缓回荡的声音，西西抿唇一笑，然后重新闭上眼睛，心里极为小心的微微松了一口气。

　　…………

　　…………

　　尽管那枯瘦身影在现身的瞬间，就已连忙表明没有恶意，但柳星也还是没有半分迟疑，前者话音未落，她紫光烁烁的剑便已出鞘。

　　黑漆漆的雨夜中，再次亮起了一道紫色的闪电。

　　这道闪电比先前那一道的紫气浓郁了不知多少倍，距离地面也极近，就在村后山腰树林处。轰的巨响声骤然传开，将整个地面都震得颤抖起来。

　　村前营地中熟睡的人，也被这一声巨响全数惊醒了过来，但并没有因此而大惊小怪。

　　虽然山区雨季雷电出现的情况并不多，但也不是甚少出现，即便这道雷劈得很近，所以被惊醒过来后，一些人只是咕哝着骂了一声，翻个身后便继续睡。

　　营地中有小孩被惊吓的哭声隐隐传开，但在母亲的安抚下，很快也平静了下去。

　　没有人在意那道极其明亮，映紫了整个夜空的闪电。

　　——（晚安，无梦无梦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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