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林边那处

　　此时并非开饭时间，所以大棚里倒也不喧闹。[燃^文^书库][www].[774][buy].[com]当同样穿上土民衣装的莫末，从灶台那边走出来，三人开始说话时，十来个正在忙碌的土民村妇，动作顿时也轻缓了下来。

　　整个村落里，所有人对一行人都保持着充分的敬畏、尊敬，既是因为他们同意了附近村庄搬移到这里，也是因为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的来历不凡。

　　在两人忙里偷闲与柳星说话的同时，陈曼曼三人，也离开了营地中央最大的那个帐篷，淋着雨漫不经心往外走来。

　　这个最大的帐篷，并非所谓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是一个所有人闲暇时消遣的地方，确切说，是一个赌馆。当然出于很多原因，赌的彩头其实很小，不光赌银钱，但凡能够让人看得上眼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当做赌资。

　　吴三省面色并不怎么好看，不是因为输了钱，而是打从那夜之后，他便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相比起来，陈曼曼苏二蛋倒是和从前没有太多变化，依然从容淡定，随遇而安。

　　若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恐怕任谁也无法想象得到，这三个成天与军匠村民混在一块，没有什么架子的年轻人，竟然是三个天赋异禀，毅力绝佳，年纪轻轻便达到知命境界的巅峰修行者。

　　此时，三个年轻的知名强者，正无言往外走着，眼睛看着不同的方向，不知心里都在想什么。片刻后，吴三省开口打破沉默，面无表情的脸，也在这时浮现出一丝烦躁：“大师兄，二师兄，其实我不喜欢这样虚度光阴。”

　　类似的话，私下时他隔三岔五便会说一次，陈曼曼二人已经习惯，或者说免疫了此类话，所以并没有理他。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吴三省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更显烦躁了。

　　“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过来啊。”片刻后，他再次开口道：“时间可不等人。”

　　大师兄转眼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虚度光阴”这个词？”

　　对于反应似乎慢了好几拍的大师兄，吴三省无言以对，心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心不静。”大师兄收回目光，说道：“如果心静不下来，在哪儿都会烦躁，做什么都会是在虚度光阴。”

　　吴三省瞳孔微凝，认真说道：“我想杀人，尤其想杀观龙寺的秃驴。我知道我心不静，但就是没法控制，恐怕只有杀几个人，才会平静下来了。”

　　他的语气认真而森寒，不苟言笑的表情下，掩藏着的是一颗压抑暴戾的心，仿佛只要大师兄点头同意，他就会真的冲上东海之畔的观龙寺拼命。

　　两人摇头不言，暗暗叹息。

　　无尽山脉那一场旷世之战，两人实际上虽然没有参与，但光是战后这么广阔一片范围被破坏得如此彻底，山区无数人流离失所的景象，便完全无法想象其惨烈程度，更无法想象一行人在大战时撑得有多艰难。加上师父、苦行僧重创不知所踪，小师妹被抓走，以及易川因此而神智失常。——连续的刺激下，脾性历来乖张暴烈的吴三省，无时无刻都想着报仇杀人，倒也不奇怪。

　　何况，让他烦躁不安的原因，也不仅仅只是这些。

　　这里一行人的平静只是表象，帝国都城，以及观龙寺的平静之下，又何尝不是暗流涌动，随时都会喷发？

　　想到这儿，两人不禁也有些开始烦躁，但两人对心境的掌控向来便很好，所以烦躁情绪只是刚升起，便被淡化。

　　“想要杀人，早晚都会有得杀，何必急于这一时。再者，现在处于弱势的是我们，所以盲目的愤怒仇恨除了取死、令局面更危险恶化之外，并没有半分好处。”

　　陈曼曼看着雨帘周围的一顶顶帐篷，说道：“对这些无辜的人来说，更是毁灭性的灾难，所以……同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一次了，修行世界里的仇怨，不该再牵连到这些普普通通的人。”

　　“无论我们怎么看待帝国皇室，这一次他们的决策都是正确的，虽然暂时无法确定是什么原因，但皇室的这次决策确实帮了一次我们道门。所以别的事情都暂且放下吧，对于这些无辜受难的人，我们能帮一分是一分，能赎罪一分便是一分。”

　　吴三省没有说话，眼里依然烦躁。

　　是的，他们主动加入这些人的重建大军，并非闲着无事，而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减缓消除心里的歉疚阴影——无尽山脉那一战，虽然是观龙寺，以及圣徒苦苦相逼的结果，但无论任何原因，山区深处的无数生命，都是丧生在道佛两门的争斗之下。

　　无论正邪如何划分，站在这些失去了亲人的人角度来看，两方都只会属于邪恶，为了自己，便让无数无辜生灵成为牺牲品。

　　“修行切忌心浮气躁，你如果实在无法让心境平静下来，何不多想想你感悟知命时，师父和你说过的话。当时是师父助你完成的最后一步，所以他那时说的话，对你肯定很有益处。”

　　吴三省微微怔了一下，不解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神情颇为认真，不像是在说笑。

　　“好吧，我尽量。”片刻后，吴三省点头说道，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嘀咕。

　　那日师父和他说过的话，怎么回想起来，都与平心静气无关，甚至还有相反的意思，那些话后来大师兄也已经知道。

　　两人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周围的军匠村民注定无法听得见，说话间，三人走出了营地，来到大棚前。

　　山区阴雨天的夜晚，来得总是要比其它地方更早一些。刚临近饭点，才有寥寥几个人影捧着食盆来到饭堂等待开饭，天便开始暗沉下来，莫末林月月二人忙碌的一天也总算过去，将一行人饭食装进食盒，交给吴三省三人提着后，几人便离开灯火刚起的大棚，往村子方向走去。

　　撑着黑伞的柳星走在最前，莫末林月月共用一把红伞紧随其后，提着食盒的三人慢吞吞跟在后边，一路与收工的村民打着招呼，回到半路时，遇到了被两个军士用滑竿抬着往回走的庆之。

　　在一行人当中，庆之的地位无疑最为尴尬，夹在先生与几个年轻人中间，不上不下，对谁都得笑脸相待。然而自从加入到重建队伍中，展现一生所学，将各种大小杂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后，他在这支庞大队伍中的地位便直线上升。这不，就连出行都得到了极为体贴的照顾，专有两个强壮军士为他抬滑竿。

　　见到几人，尤其是撑着黑伞的柳星时，原本神色自如的庆之，顿时笑得颇为尴尬起来，明显有些坐立不安——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几个年轻人的畏惧已经减缓了不少，即便做不到以常人相待，但也不至于如坐针毡，唯有极美极冷的柳星，他的害怕一直未曾减少。

　　在柳星眼里，这个实际年龄比她小，只是已然苍老，满身官气的人便和空气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在意他的脸色，仅是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后，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回到在当初易川西西两人的家原址上新建起来的房屋时，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老先生仍旧躺在崭新太师椅上，捧着茶水已凉的茶壶，正微微打着呼噜，显然已经睡着。

　　一行人推门进屋，林月月放下雨伞便去了易川的房间，随即很快又走了出来，面色焦急问道：“老先生，易川呢？”

　　在一行人还未回到家时，睡眠很浅的老先生其实就已醒了过来，此时听得林月月的话，顿时睁开眼睛，在庆之搀扶下站了起来，反问道：“不在？”

　　柳星说道：“走的时候不是交待你看着他么？”

　　“我……确实一直在看着。”老先生说道：“所以才一直守着大门口，没见他从这儿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怎么知道你们现在才回来。”

　　既然人已经不见，说什么都没了作用，几人自然不好，也不会去责怪老先生。好在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一行人早就有了经验，简单说了几句后，便出门寻人。

　　“娘的……这家伙明明已经忘记了修行实力，为何偏偏就那么神出鬼没，几个知命强者都看不住他呢。”吴三省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念有词道。

　　六人没有往村下边走，而是径直去了小树林另一边通向山上的山道。

　　易川确实没有走远，六人刚绕过小树林，眼尖的林月月便首先看见了不远低洼处，蹲在一滩积水旁边，缩在黑沉沉的雨帘中瑟瑟发抖，全身湿漉漉的易川——每次神不知鬼不觉跑出来时，他都会先来这个地方蹲一会儿，然后才会往山上乱跑，所以每次寻人时，几人都会先来这儿，找不到人再分头上山。

　　“伙计，你是有多喜欢这儿啊。”

　　既然找到了人，几人自然就不会再紧张，吴三省顿时无奈苦笑道。

　　没有人接他的话，林月月急匆匆走了过去，将伞撑到易川头顶，然后蹲下身来，看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睛说道：“你喜欢这里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雨很大，所以我们先回家，天晴了再来好吗？”

　　易川没有任何反应，仿若未听见林月月的话。这段时间以来，他便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更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林月月也没有期待他会有什么反应，说完稍稍等了一下后，便拉起了他满是黄泥的手，牵着他缓缓站了起来。

　　“跟我走吧，我们回家。”

　　易川没有任何反抗，僵硬呆滞跟着她往几人走去，每走几步，便会回头看一下——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茫然空洞的眼中，才会有一丝眷恋、不舍闪过。

　　事实上，几人早就已经猜到这里的特殊意义。

　　便在林月月领着全身湿漉漉的易川，与几人一道渐渐走远时，远处另外一座山坡上，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虽然距离颇远，但在这座山坡上，恰好能够完整看到那片低洼处。

　　…………

　　…………

　　——（晚安，无梦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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