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一颗蛋 十二

　　眼泪这种东西，一旦不受控制开始流，不到一定程度便无法停止。[燃^文^书库][www].[774][buy].[com]越坚强的人，这个时候往往就越脆弱，越控制不住。

　　虽然往些年恢复的前世记忆，只是停留在一些很重要的片段，但即便没有那一世，易川也是一个很顽强的人。因为生下来便已经死去一次，所以他小时候身体很弱，一直需要和病魔抗争，但也正是如此，他瘦弱的身躯下，却是藏着一股子硬生生被病痛打磨出来的坚强执拗劲儿。

　　从刚牙牙学语开始，他就很喜欢这个世界，喜欢清澈湛蓝的天，喜欢天上飘着的云，飞翔的鸟儿，还喜欢草地上的小花，野兔，喜欢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尤其喜欢小时候巷子口的冰糖葫芦……很多很多，数不胜数，所以即便经常生病，他也很舍不得，害怕再也这个纷纷纭纭的世界。再加上那位不告诉他任何事，但总是在教导他要乐观坚强的箫腾爷爷……可以说，从冰桶里被捞出来，再一次睁开眼睛那时起，他就注定是一个坚强的人，后来多出来的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也只是锦上添花让他变得更顽强。

　　从那些零星片段中，他知道自己在那个世界也极少流泪，而在这里，自从遇上西西以后，他便没有再流过眼泪，所以很多时候，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有泪腺的存在。

　　然而此时的事实证明，他一直有这个东西。不仅他有，小时候告诉过他，无论日子有多难，也要笑着应对的西西也有。

　　从第一滴泪滑出眼眶那一刻起，宁如水，温如玉，永远挂着一丝浅笑的少女便已不见。变成，或者说恢复了正常少女的模样，高兴的时候不仅会笑，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仍然会哭，会……害怕。

　　她不能害怕，也不应该害怕，但……她不想再害怕害怕的感觉。

　　所以尽管她一直在保持着笑容，身体却不住的在颤抖，眼泪也肆无忌惮的不断夺眶而出，打湿她白净可爱的脸，打湿他浓密粗黑的发，打湿他的额头。

　　整整十一年来，两人一同经历过很多事情很多画面，但没有相拥而泣的画面。

　　但……他们始终还是坚强乐观的两个人，所以尽管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有任何防备，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眼泪、情绪，却也意识性的将哽咽抽泣声压制到了最低。——不是害怕被别人发现，而是害怕对方发现自己在哭——很多年以来，为对方着想的习惯已经刻进两人的心里，即便两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只要对对方不好，便坚决不会提起，至少不会一起做会影响到对方的事情，哪怕事情已经在一块发生，哪怕掩耳盗铃……比如现在两人都在哭，也知道对方在哭，但却还不忘压制自己，担心会被对方发现。

　　很幼稚的一种习惯，却不可笑。

　　然而凡事终有例外时，这一次便是真正的例外了。两人都在这么想着，但眼泪却一直一直都停不下来。

　　夜幕不知何时已落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安静漆黑，山脉里的夜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刮起……

　　不知多久后，西西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起来，有些摇摇欲坠。

　　不管她曾经在洛台山表现得有多令人震惊，但她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长时间流泪不止，对她心身的伤害都不小。

　　感觉到她软在了自己身上，茫然垂泪的易川顿时惊醒过来，连忙伸手将她抱在怀中，然后……便看到了那张凄楚无神，满是泪痕的苍白小脸。

　　关心瞬间战胜了伤心恐惧，他连忙聚起精神，伸手摸向她的额头。

　　很冰凉。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她安慰一笑。

　　于是他眼眶再次落下了一滴泪，刚好落在她的鼻尖上。

　　但没有再哽咽。

　　“咱们……不哭了好吗？”西西温和说道，明明是在笑，看起来却令人无比心疼。

　　易川咬着唇点了点头，努力也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擦了擦她还挂着泪珠的眼角，说道：“对不起……”

　　“你不是说咱们不应该说这些话吗？所以即使要说，该说的也应该是我。”

　　西西也伸手替他擦了擦眼角，然后摸着他的脸说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们一起见过很多，经历过很多，也笑过很多，但就是没有一起哭过。所以……在这个时候，真的挺好的，至少没什么遗憾了。”

　　易川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随即起身想要把她放进床榻。

　　“不，就这样，我不冷，也不要盖被子。”西西制止道：“就要你抱着我，不许再说什么我们已经长大了不合适。”

　　易川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她更贴近自己。

　　她的身体真的很凉。

　　西西使劲在他双臂中滚了滚，然后抬头“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么，其实当初你下山的时候，我就好舍不得，好想跟着你走，可是……我知道不能这样做，因为有我跟在身边的话，你就得分心来保护我，这样你就没法再专心修行。没法专心修行，你就无法更好的保护我，无法让我的眼睛尽快好起来，这些……都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也是我最希望的事情，所以就只能看着你越走越远。”

　　“傻孩子，我又哪里舍得走，但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尽早做到那些事情，所以根本由不得我们选。你看，只是一年时间，我们就已经离那些事情很近了不是吗？”易川吸着鼻子轻轻一笑，说道。

　　“是好近了……”西西也挑着眉头笑了笑，说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其实你做的那场梦我知道，因为是我让你做那个梦的。”

　　易川捏了捏她的鼻尖，说道：“我一直都没有生气，先前也想到了你说的这个，所以更不会生气，只怪我胆子太小，太怕这怕那。”

　　西西说道：“其实能让你这么在乎这么害怕，我心里还是高兴的，因为值得，很值得了。”

　　易川轻吸着气，手指微颤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说话。

　　顿了顿，西西说道：“还有，知道你的那些事情，我也很开心。这世上还有我们的一个亲人，你说是不是很值得开心？”

　　易川点头说道：“确实很值得开心。”

　　西西说道：“那我们要一直开心。”

　　“嗯。要一直开心。”易川说道。

　　互相凝视片刻后，西西说道：“我突然不是那么想看你说的天涯海角，蓝天白云，草地野花还有小鸟了。”

　　“为什么？”易川问道。

　　“因为我只想看看你……”西西说道：“……还有咱们没见过的伯母。”

　　易川想了想，说道：“那再过些天，治好你的眼睛了我就给你看，再带你去看她。”

　　西西没有说话。

　　易川轻颤问道：“你不想答应么？”

　　西西摇头道：“不，我答应你。”

　　“如果……有机会的话。”

　　易川抱紧她说道：“不是如果，是必须，必须会有机会，而且……就快了。”

　　西西点头说道：“恩，必须有。”

　　易川轻轻一笑。

　　西西跟着笑道：“我说错话了，不许打我啊。”

　　“怎么可能打你。”易川宠溺说道：“疼都来不及，再说……”

　　易川没有再说下去。

　　“我不信，因为你打过我。”西西皱着眉头道：“我听说，男人打女人这种事情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所以，你肯定还会再打我的。”

　　易川柔声说道：“傻孩子，那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西西问道。

　　易川温笑说道：“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只是小男孩小女孩，不是男人女人。再说，那是因为你不肯吃饭，我才轻轻拍了你屁股一下，根本不是打。”

　　“真的吗？”

　　“真的，那不叫打，叫疼。”

　　西西想了想，认真问道：“那……要怎么才是男人女人？”

　　易川也想了想，然后说道：“长大了就是男人女人了。”

　　“就像现在吗？”西西又问道。

　　易川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

　　西西蹙眉道：“为什么？咱们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易川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知道，但……现在还不是。”

　　西西认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你再打我一下吧，只许打一下。”

　　易川问道：“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咱们现在还不是男人女人啊。”西西转动着眼珠子，可爱说道：“以后成了男人女人，就不能再让你打了，我可不想经常被打。所以现在，再给你打一次吧，但是不许太用力，我怕疼。”

　　易川没有打。

　　西西等了一会儿，不满说道：“你在磨蹭什么呢，打啊。”

　　易川轻甩了甩头，让自己精神集中起来，看着她说道：“好吧，先前我骗了你，其实……咱们已经是男人女人了，所以打不得。”

　　西西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现在才是在骗我。”

　　易川摇头说道：“现在说的才是真话，先前确实是骗你的，咱们已经是男人女人了。”

　　西西略微失落的哦了一声，片刻后说道：“算了，男人女人就男人女人吧，还是给你机会打我一次吧。”

　　易川又捏了捏她的鼻尖，说道：“你先前不是说男人打女人一次就会有很多次吗？我可舍不得打，所以不打。”

　　西西扭了扭身体，撒娇说道：“你打嘛。”

　　易川摇头，不说话，也不打。

　　“打嘛，就一下。”西西继续撒娇。

　　易川继续摇头。

　　僵持一会儿后，西西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轻柔说道：“你打一下好不好，我真的不怕疼，不打……以后就没机会了。”

　　易川身体猛然一僵，异常用力的把她抱紧，发出一声沙哑至极的沉闷低吼。

　　充满无力、恐惧、悲愤的嘶吼声传出门窗，渗进夜色，升向夜空。

　　西西眼泪再一次滑落。

　　——（注：她不想再害怕害怕的感觉。这里并非错误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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