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大哥
正月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
大年夜落了一夜的雪，虽然初一天就放了晴，可天气太冷，所以雪一直没融化。不过从谢府到将军府，一路上都是大道，车轮滚滚，虽然我们起得有些晚，却也没耽误多少时间。
到了将军府，只母亲大哥大嫂还有二嫂在家，二哥带着可儿去二嫂娘家了，三哥则去了三嫂家了。因大嫂娘家远，且大哥又是新归，所以只让管家代劳领着允桢和允舟去外婆家了。给母亲拜了年，又得了红封子，我就欢欢喜喜的和谢宝儿一道去看大哥。
话说，一直听二哥和三哥说大哥如何如何了得，当年家里境况不佳，父亲出门打拼，年纪小小的大哥一定要跟着父亲，后来又和父亲一起参军，和父亲一起建功立业，这才有了将军府。母亲也说过，我们四兄妹中，只大哥一人出过苦，他对这个家的功劳也最大。是以，虽然还没见面，可是对于这个大哥，我还是有些重视的。三哥说大哥常年在军中，待人十分严厉，所以来的路上，我就再三叮嘱谢宝儿，见到大哥后一定不要乱说话。
大嫂正在算账，见我和谢宝儿到了，急忙看了座，又让红鹊去请大哥来。原来大哥去后花园练剑去了。一时大哥还未到，凤姨娘和平姨娘却都到了，与我们见了礼，就帮着大嫂打理起事情来，大嫂则陪着我随意聊着。没说多久，就听到噔噔的脚步声，一下一震的，看到对面的大嫂眼睛一亮，我就转头朝着门口望去，就见一个身型魁梧的男子，穿着一身藏青长袍，手握青铜大剑，留着短须，除开年轻一些，面容竟跟父亲一般模样，我心里一定，知道这就是大哥了，便看了谢宝儿一眼，和他一起站起了身。
“大哥！”我笑着上前去行礼。大哥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却没什么话，只将剑递了出去，一旁的凤姨娘眼疾手快接了过去，大嫂则上前去给大哥理了理衣裳，又让出了正坐。大哥踱到那座位上，稳稳坐定，凤姨娘又奉了茶上来，大哥接过去低头喝了起来。
我心里突了一下，也没做停留，回头看了谢宝儿一眼。他见到我眼色反应过来，麻利走上前去，俯首作揖道，“谢昀见过大舅哥！”
“谢昀？”大哥一顿，放下茶杯，瞟了谢宝儿一眼，淡淡道，“不是说你是京中霸王谢宝儿？”
谢宝儿还是嘿嘿一笑，大方接口道，“那是小名，如今我已娶了妻，自然不能再用了。”
闻言，大哥半天没说话，末了竟只冷笑了一声。绕是谢宝儿神经再大条，此刻也不知如何继续了，不禁愁着眉头看我。我也正莫名其妙，只好咬了唇去看大嫂。大嫂见我看她，面上尴尬，低头思量了片刻后才似鼓足了勇气一般，和事老般地笑了笑，对着大哥道，“熙弘，你不知道，小妹和姑爷可是天作之合，连皇上都赞了呢！别说姑爷对小妹疼在手心里，就是亲家那里，也是拿小妹作女儿待的！”
莫不是大哥觉得谢宝儿委屈了我……这么一想，我也抬着眼讨好地看着大哥。
“妇人之见！”不料，大哥竟是对大嫂骂道，不禁叫一室人都愣在当场，大嫂则更是脸一阵青一阵红，晾了半天不知作何答。我正要开口问话，却听到一旁响起一声轻笑，转过头去，正看到凤姨娘仓促地收了笑低头做事，我又扭头看了看大嫂，果然见她恼怒地瞪了凤姨娘一眼，吸了一口气，似镇定下来，看着大哥道，“事已至此，且因果经过，母亲都已跟相公说过了，今日初二，小妹回来拜年，兄妹难得团聚，相公该高兴才是。”
“当初怎地不这般劝母亲？”大哥瞪大嫂一眼，却也不再多言，又端了茶杯，一看没水了，又重重放下，抬头看着谢宝儿，道，“木已成舟，罢了，你预备参加科举还是从军？”
谢宝儿一惊，睁了睁眼，愣愣道，“我没想过考状元，也不想从军诶！”
“什么？！”闻言，大哥怒得一拍桌子，喝道，“你不考状元也不从军，难道还想跟你老子一样做个奸商不成？”
“我也没想从商，我——”
“那你想做什么？”大哥逼问道。
被大哥一瞪，谢宝儿反倒不怕了，也直直回望着大哥，大声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做什么，不过我已经答应想想了，我会认真做一个事业，让想想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的！”
“哈！”大哥冷笑，“不当官不从政哪里能谈事业？还幸福快乐的日子，你想过就能过上？”
闻言，谢宝儿一噎，我见大哥这个态度也觉得十分不解，不由得走上前去，按奈了性子，道，“大哥，我是心甘情愿嫁给宝儿的，宝儿虽然以前淘气，可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嫁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事业！”
“你——”大哥气结，站起身看着我，“一个女子，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说话也不知遮掩，母亲竟将你惯成这个模样！”说完，竟大步走了出去。一边的凤姨娘见状，看了大嫂一眼，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我哑然地看了谢宝儿一眼，看样子，大哥——对于这个大哥，由于数他妻妾最多，所以我对他其实是没什么好印象的，可又由于母亲和二哥三哥都看重他，所以我自然也会看重一些，却不知道，我和谢宝儿成亲这事，竟让他这般恼火。按理说，这是我自己挑的人，且谢宝儿对我也好，他作为我的大哥，应该祝福我才对吧……
“娘子，你不要难过，大舅哥对我有误会，以后我好好表现就是了！”谢宝儿走过来安慰我道。
我一怔，没想到他倒反过来安慰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大嫂也回转过来，尴尬地安慰了我和谢宝儿几句。我点了点头，想了想，正准备问大嫂因由，不料大嫂竟似早知道一般，急忙找了别的话题，我想着方才大哥和大嫂的关系不甚好，也就作罢了。
在大嫂那里没坐一会，我就辞了出来，又和谢宝儿一起去了二哥的院子，刚好可儿也起了，正在逗小宝宝。我和谢宝儿来了兴致，一面逗着孩子一面又和二嫂说话，这才重新开心起来。
“娘子，小孩子真好玩，你也快点生一个！”谢宝儿逗着小宝宝，头也不抬地对我道。
我轻啊了一声，回头却看到二嫂笑着看我，一时觉得不好意思，就脸红着喝茶。二嫂见我这样，靠过来轻声问，“怎么样？可有什么消息？”
我知她是问孩子的事情，摇了摇头。二嫂依旧笑着，又道，“你们成亲也快半年了，莫说公公婆婆那里，就是母亲这里，都是盼着的，也该放在心上些。”
二嫂还是有些了解我的，知道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点醒我。我点了点头，可是心里依旧并不太在意。虽然在家时，经常看到花大婶悄悄在窗外看我们，又乐呵呵跑去婆婆院子，我猜定也是去回报工作去了，而回来后母亲也曾问过，谢宝儿也不止一次提过，可我就是没太放在心上。我们也没有什么措施，若有了那就生，没有也不急。
二嫂见我点头，也就不再提了。一时母亲那里传饭，我和谢宝儿这才回到母亲院子。吃过了饭，母亲让我们歇觉。因我的小院子一直还在，吴婆婆早就生好了炉子，所以我和谢宝儿就回了自己院子，歇午觉。
谢宝儿和我闹了一时就呼呼睡去。我正迷糊着，就听到五月在门外轻声唤我，知道是让她打听的事有戏了，就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出了门。
“小姐，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回来了，此刻正和大少爷在三少爷书房叙话呢！”
我点了点头，又让五月留在这里等谢宝儿睡醒，自己则快步来到三哥书房。一路干冷的风吹得我愈发清醒，到了三哥书房外，正要举手敲门，就听到里面说话声传了出来……
“大哥，你不知道，起先我和二哥也是看好他，可那文翊竟是有诺在先的，你也知道，他现在还请旨抬了平妻，我们怎么可能让瑶瑶嫁给他！“是三哥的声音。
“他抬平妻不是在瑶瑶成亲后吗？”大哥道，“之前你们将他和瑶瑶亲事定下来，我就不信，我将军府若不同意，他敢抬平妻！”
“可他有诺在先，若他请出圣旨，那我们能耐他如何？”
“那就纳妾好了！”大哥又道。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是二哥在说话，“大哥，我们就瑶瑶一个妹妹，母亲又只有瑶瑶一个女儿，这事是瑶瑶自己同意的，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总不好勉强她。”
大哥喝道，“你既知道就这一个妹妹，怎么就不放在心上些，还让他嫁到谢家那样的商人之家，以后有什么前途！”
“谢家虽是商人出身，可毕竟也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如今贵妃娘娘圣恩正隆，谢家也是如日中天，瑶瑶嫁到谢家，不会吃苦的。”三哥道。
“愚蠢！”大哥拍桌子，“你读的书都白读了！谢家纵然有贵妃做靠山，可圣宠一过，谢家还能剩下什么？再说，即便谢家圣宠不衰，可皇上已是天命之年，太子根深叶茂，这以后皇后与贵妃……你道谢家还有什么好下场？”
闻言，书房内已是没了回音，我这里也是心跳声止。
“那文翊与皇后宗亲，又一向与太子交好，这京中兵力以后只怕非他莫属！”大哥哀叹，“这几年，我和父亲在边关拼死拼活，这才打下这片家业。如今，有宇文荣鑫在西面与我们分疆而治，父亲又说他想告老还乡，你俩一个副职一个文职，若京中无人与我照应，只怕我在北边也是寸步难行！届时，我们将军府还能走多远，你们可有想过？”
终于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繁华安平之后，竟也有这么多的危机。往常在小说电视里总看到阴谋陷阱，到了这里，我总觉得那些只是故事情节，与现实相距甚远。可今天听到这一席话，不禁叫我浑身冷战连连。
将军府还能走多远……
谢家的命运和贵妃娘娘的隆宠息息相关，有朝一日，谢家还有什么好下场……
我猛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门，看到书房内一脸震惊的三人，淡笑道，“大哥，二哥，三哥！”
二哥和三哥站起了身，大哥抬眼看我，眼内闪过一丝错愕，终是偏过头去。
“大哥，我还真没想到那么远。不过，大哥所担心的事，也不无道理。现在，我只怕说什么都晚了，但今日我既得知其中因由，自当全力避免，若真等到避无可避那一日，那就请大哥不要顾念兄妹之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既已出了王家的门，若不能替父母兄长谋得点滴好处，自然也不该给家人带来半点灾难！”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折了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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