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午夜梦回之际，意识复苏的边缘，仿佛混沌的黑暗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牵扯到过去。陈旧的记忆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面上的浮沉，慢慢的清晰起来。零碎的画面如同漫天的海水呼啸着要将人淹没，心里霎那间填满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年他五岁，刚被自己的父亲送进了福利院。

　　年幼的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而是搬了一条小板凳抱着父亲刚买给他的小熊玩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福利院的条件简陋严苛，孩子们如同菜市场廉价的蔬果般等着收养人的挑拣，长相性格讨喜的被领走，黑丑木讷的被剩下。他很少说话，年纪又小，总是被一些大孩子殴打欺负。他们孤立他，抓破他的脸，抢走他的食物，在收养人来访的时候把他关在黑屋子里。

　　他依旧很少说话，也不哭，只是躲在角落里将怀里的小熊抱得紧紧的。可是他们轮番地变换了花样之后，还是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小熊身上。他们拎着他的小熊戏弄他，等他靠近来拿的时候，又用脚狠狠地踹他。一边踹一边又大声地讥笑，说着他不大明白的话。

　　“你爹当小三生的你，你个没人要的孽种！”

　　这样的话，他似乎从很多人的口中听到过，包括他的父亲。

　　小小的他满身伤痕的蹲在地上，像是一粒被太阳暴晒的柔嫩豌豆，微微地皱起，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在某一个瞬间，他把心里等待的念头掐灭了。

　　终于他们打累了，玩厌了，小熊被他们扔在了地上。他默默地捡起来，却转手亲自扔进了垃圾桶里。

　　从那以后，打架斗殴就成了家常便饭，也学会了曲意逢迎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他开始利用自己的容貌去玩弄拿捏别人的心思，同时又对那些狂热痴迷的目光嗤之以鼻···

　　******

　　宋棠昕睡觉睡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被渴醒了，起身找水喝，在房间里晃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水杯，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水正准备回房睡觉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一阵呓语声。宋棠昕是个好奇心重又胆子贼大的人，她询着声音就来到了许焕的房门口，附耳一听那声音断断续续还隐约有点哽咽。

　　“啪”的一声，宋棠昕打开了卧室的灯，几步走到床头。只见一床宽大的被子紧紧地包裹住男生修长优美的躯体，他侧身睡着，大半张脸深深陷入柔软的枕头中，唇角紧抿，呼吸沉重而急促。

　　这是做噩梦了吧？

　　宋棠昕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许焕，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男生本就浅眠，又睡的很不安稳，现下睫毛微颤，慢慢睁开了双眼。

　　“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宋棠昕刚转身迈了一小步，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紧紧拽住。

　　许焕半撑起身子，仰着脸看她，纤长的睫毛带着水汽，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那惯常轻佻冷淡的眸子像是刚被清晨的露水涤洗过一般，湿漉漉的，清透又黑亮。

　　“别走。”他小声的说。

　　宋棠昕愣在原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街边流浪的小狗，顶着杂乱的毛发，一副没人要的惶恐模样。

　　她这样想着，手便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在男生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摸了摸，揉乱了一头乌黑柔软的短发。许焕微眯着眼，似乎毫不介意，眼角眉梢都透着难得的温顺。

　　宋棠昕又顺手整理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将几根不安分翘起的呆毛撩到耳后。

　　在流畅的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宋棠昕后知后觉地被自己吓到，赶紧收回了手。

　　许焕对于突然消失的触感有点失落，视线落在女生白嫩纤细的手上，带着点儿哀怨。但只是一瞬的功夫，他又低垂着眉眼，收敛了全部情绪。

　　“对不起。”

　　“嗯？”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的声线单薄温润，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都怪他忘了吃药。

　　想到这儿，许焕的眼眸不禁染上些微懊丧。

　　“没有啊，做噩梦很正常的。还有人半夜梦游打人的，你这不算什么了。”女生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眉眼带着笑意，看上去格外灵动可爱。

　　直至女生转身离开，许焕才抬起头来，视线追逐着她的背影，心里刚被填上的一块此刻又轻易地有了裂缝，一种患得患失的滋味猝不及防地袭上心头。

　　没关系的，至少···他已经有资格在她身边了。

　　大概片刻的功夫，女生又走进了他的房间，手里多了一个兔子形状的小夜灯，白胖白胖的模样，咧着两颗大门牙，看上去傻乎乎的。

　　宋棠昕把小兔子夜灯放到他的床头，打开按钮，然后又把卧室的灯关了。黑暗中，只剩下小兔子发出柔和的暖色调灯光，将整个房间微微照亮。

　　“小时候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嗯···就是这样的，现在借给你用。”宋棠昕说起自己小时候那怂样儿，有点不好意思，眼光乱飘，瞥见许焕的枕头边上好像有个玩偶，被子遮挡着只露出一对耳朵。

　　许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那个玩偶时，脸竟然有点红了。他连忙伸手把玩偶往被子塞，结果手忙脚乱之中玩偶直接掉到了地上。

　　宋棠昕捡起来一看，也是只兔子，两只耳朵耷拉着，憨态可掬地抱着一根胡萝卜。看上去旧旧的，被洗的有点褪色。

　　“这兔子···”这兔子倒是挺符合她小时候的审美。

　　也是没想到，许大帅哥也会喜欢这种傻不拉几的幼稚东西，啧啧，果然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宋棠昕心里调侃地正欢实，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的样子将玩偶递还给他。

　　男生白皙的俊脸红晕还未完全褪去，落入眼中多了几分绮丽。他匆匆地接过，然后塞进了被子里。

　　“那就，晚安吧~”宋棠昕困意来袭，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晚安。”许焕忽而嘴角微翘，对着她笑了笑。一双黑眸氤氲着零星的笑意，如画的五官也因为主人此刻的情绪而越发生动漂亮，像是午夜出没，专门摄人心魄的妖精。

　　许焕平时也不是不笑，只是多半是漫不经心的笑，特别敷衍。

　　现在美人突然这么灯下一笑，宋棠昕的十分睡意差点去了九分，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背后有野兽追赶似的溜出了房间。

　　“秀色可餐”真的已经算是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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