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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入府为医(四)


  门外之人还未进来,维桢便已猜到了来者何人。阿青说,这府中最不能得罪的人,并非是相国大人,而是府上的二夫人。大人日理万机,回府的时候本就不多,对他们这些下人,虽然要求严格,但若真犯了错,只要不是了不起的大错,大人往往也就是训斥几句就算。但若是有人开罪了二夫人,那未来的一年半载,她有的是精力收拾你。

  此时看来,就连平日里稳重严肃的管事姑姑秦仪也对她如此忌惮,可知阿青所说,果然不假。

  房门打开,走进一个女子,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面容精致,发式华美,身穿一袭暗红罗缎,满面堆笑,眼中却尽是高傲。

  秦仪躬身行礼道,“二夫人好。”

  二夫人只轻哼了一声,没答。秦仪连忙拉过维桢,介绍,“二夫人,这位是府上新来的医师,维桢姑娘。”维桢知道秦仪此举之意,介绍是假,让她快来行礼才是真。若这位二夫人真如阿青所言一般嚣张跋扈,事事过问,恐怕早已问清了她的情况,又怎会不知府上无端多出个人?秦仪只是不想她初来乍到,便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维桢也欠身问好,道,“二夫人,您好。”

  二夫人抬起一双凤眼,将维桢由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道,“当今之世,女子不尽早找个男人嫁了,居然学医,也是奇闻。”

  维桢正要开口回她,却感觉手被人轻轻拉住,回过头,见秦仪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二夫人也无心与她多说,来到夫人床前坐下,偏过脑袋打量着夫人,道,“姐姐,我本是回宫小住几日,听闻姐姐回府了,就连忙赶回来了。这么多年不见,姐姐可是憔悴了许多呢。看来,在齐国的日子可不如府里舒坦啊。”

  夫人微微笑笑,道,“妹妹此话不假,齐国地处北方,冬日寒冷风大,怎么说也是比不得姑苏的。这些年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大人也是怜我病弱,才舍不得我再受苦,接我回来了。”

  维桢垂头站在一旁,不觉抿起嘴想笑,没想到,夫人长得慈眉善目,可这一张口,也是个了不起的人。这两人之间的言语过招,无非是谁能更得伍子胥疼爱,谁便稳赢,其余多说都是百搭。而大夫人一张口就照着二夫人的痛处狠狠踩一脚下去,这趾高气昂的二夫人,才初次交谈,便已狠狠落了下风。

  二夫人长吸了口气,而后又堆起满面笑容,道,“当初,宫里的医师过来给姐姐瞧过病,说是姑苏湿热,不利于姐姐养病,大人这才将姐姐送去了齐国,不也是因为姐姐身子不好,我们也都是为了姐姐着想。”

  夫人掩嘴轻笑,道,“所以啊,如今看来,这宫里的医师也不怎么靠得住呢。”

  这次连秦仪都忍不住低下头忍笑。

  二夫人脸上笑意敛去了许多,讪讪道,“人都说齐都营丘人丁兴旺,齐人能言善辩,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啊。当年姐姐温文淑雅,去了齐国这些年,口舌也变得不饶人了。”

  夫人长叹了口气,道,“不瞒妹妹你说,这些时日,我几次都在鬼门关前徘徊。生死之际经历几番挣扎,人也就想得明白了,人活一世,痛快也是一世,憋屈也是一世,憋屈自己让别人痛快也是一世。那何不痛快了自己,让别人憋屈呢?”

  “你!”二夫人再也无法维持那一脸假笑,而是蹭地起身,怒道,“我如今还愿叫你一声姐姐,也是敬重你先入这个家门比我早。当日将你送往齐国,是大人首肯的,如今迎你回府,也是我向大人提议的。你离开这个家太久了,家里早已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别以为回到府上就能作威作福!”

  相比二夫人的恼羞成怒,夫人仍然是淡淡笑着,等到她怒骂完了,才淡然道,“妹妹,我如今还叫你一声妹妹,就正是要提醒你,无论如何,也是我入这个家门比你早。当日我愿前往齐国,是我自愿的,如今我要回府,也是我自己决定的。是,我离开这个家的确太久了,久到你以为我在这个府上已经没有了一席之地,所以才在这府上无所畏惧,作威作福。”

  维桢简直忍不住要鼓掌叫好,真没想到夫人外表柔弱,可骨子里却是这般硬朗。一番话句句针对二夫人,说得她哑口无言,只站在那里抬手指着夫人,“你你你……”了好一阵,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夫人又道,“妹妹,当日我自愿离开姑苏去往营丘,绝非是怕了你,只是不想令大人为难而已。我为大人做的这些牺牲,你自是不会懂,但你也别忘了,大人始终是懂得的。这些年,你在府中的所作所为,我一直都知道,但念在你是真心对大人好,所以我也不愿回来将情势变得更加复杂。只是,你该知道,有些事,是你永远做不得的,有些底线,是你永远触碰不得的。”

  听到这里,维桢不禁觉得似乎事情并非两位夫人争地位这么简单,似乎两人之间,还应该有什么巨大的隐情才是。若非发生过什么大事,以夫人的温柔,又怎会如此咄咄逼人,寸步不让?而以二夫人的霸道,又怎会哑口无言,任人数落?

  两人之间的争执就此僵持在这里,秦仪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解围,维桢却先她一步,走到夫人身边,道,“夫人,您刚服了药,就快些休息吧。大人千叮万嘱,要我照顾您的病情,若是有人打扰了您的静养,到时大人责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维桢所言的担待不起,可不是她自己,而是说给二夫人听的,要二夫人知道,若是再闹下去,恐怕大人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秦仪感激地看了一眼维桢,因若是她直接上前劝阻,想也能想到,二夫人定会将一肚子气都撒在她身上。但是有了维桢先出面解围,秦仪才顺势上前道,“夫人,维桢姑娘说得是,我们都不打扰您休息了,先退下了。”

  秦仪说罢,与维桢二人都看着二夫人,两人脸上的“送客”之意再浅白不过,让二夫人再无待在这里的道理。二夫人“哼”了一声,甩了衣袖转身出去。

  夫人转头看看维桢,慈爱地笑了笑,维桢也回以微笑,道,“夫人,方才我那番说辞虽是为了赶走不讨喜之人,可话确是句句属实。”

  夫人道,“什么?”

  维桢笑道,“大人离开之前的确叮嘱我要照顾好您,您也的确需要安心静养。其他杂事请勿挂心太多,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来日方长,先好好歇息一下吧。”

  维桢说罢带着秦仪一起走出了夫人的房间,可没走出几步,就见二夫人正抱手站在那里,盯着她们。

  秦仪微微低下头,想转身带维桢绕开她,但却被二夫人叫住,“你,过来!”

  秦仪暗叹了口气,无奈走了过去,而维桢也跟在一旁过去,这个二夫人,到底有什么手段,她倒也想开开眼界。

  二夫人瞥了维桢一眼,对秦仪怒道,“方才你那番话是何意思?我入宫几日回来,这府里的下人就胆敢对主人下逐客令了?还是,有了新主人回来撑腰,腰杆也就挺得直了?”

  秦仪恭敬道,“二夫人多心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多心?还敢回嘴了?”二夫人说着扬起手就要往秦仪脸上打,而秦仪却也一如往常一般,不改面色,但不躲不闪。

  只是,二夫人这一耳光却未落下,就被维桢捏住了手腕。

  “你!”二夫人满面的不可置信,又惊又怒,“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居然敢跟我动手?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维桢微笑道,“相国府的二夫人,姬氏,先王的表妹。”这些她都听阿青说了,正因二夫人是先王的王妹,当今吴王夫差的表姑姑,所以才能在相国府里横行无忌了这么多年。

  “你既然都知道……”

  维桢打断她,道,“但是,秦仪姑姑此刻是要随我去为夫人煎药的,大人叮嘱过,当下全府上下以夫人病情为头等大事,若是二夫人耽搁了,恐怕对大人不好交代。”

  “少拿大人压我!”二夫人怒道,“你这丫头身份不明,小小年纪就敢自称医师,难保不是装神弄鬼,来相国府上坑蒙拐骗!”说着挣扎了几下,看起来维桢瘦瘦小小,可没想到手劲却大得惊人,她全然挣脱不开。

  被她如此辱骂,维桢丝毫也不动怒,而是微微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后,睁开眼直视二夫人,“夫人,我捏着您的手腕,为您诊脉,发觉您脾气虽大,声如洪钟,可身子却不太好。肝火太旺,气大伤身,还是要好生修养心性,调理身子才是。”

  “胡说八道!”二夫人又羞又恼。

  维桢笑笑,手势轻轻一转,拇指用力捏在她手腕上一点,二夫人登时痛得缩起身子,维桢这才甩开她的手,道,“二夫人,方才的穴位乃属肝经。常人触及无妨,而肝虚火旺者会觉疼痛。二夫人,得闲了与其来找夫人的晦气,倒不如找个医师过来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你这臭丫头!”二夫人怒不可遏,可维桢再一次打断她,道,“当然,二夫人若是愿意相信我这臭丫头,我也定会为您好生诊治。”说罢拉过秦仪从她身侧大摇大摆地走了。

  来到后院,维桢才放开秦仪的手,笑道,“姑姑,您快忙您的去吧。放心,方才一闹,二夫人就算怀恨在心,恐怕也是忙着恨我,也顾不上找你麻烦的。”

  秦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道,“姑娘,你初到府中,实在不该就如此得罪了她。她要打,我就让她打,打过了,只要她高兴了,只要我也不往心里去,也还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你又何必要……”

  维桢撇了撇嘴,打断她道,“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打你就给她打,凭什么她要高兴就让她高兴?她高兴了,我还不高兴呢。”

  秦仪又道,“可是你以后,在府里该如何自处?”

  维桢笑笑,道,“姑姑,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当下正是乱世,人人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日都过得不开心,都受人欺负,还谈什么明日。我从来只管当下,不管明天。若是他日,二夫人非要找我晦气,那就到时候再较量看看谁能折腾得了谁呗。”

  秦仪还要再说,维桢道,“好了,你别担心了,快去忙吧,我也要去给夫人煎药了,不然真耽搁了夫人晚上用药,大人真会怪罪的。”说完转身往后厨去了。秦仪只是再次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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