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入府为医（二）
“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了，就请先进府休息一下吧。”那名叫阿青的婢女说着，上前扶过维桢，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就在片刻之前，维桢还在思忖着该如何在被人发现之前离开，可是，如今站在这相国府的大门口，却又是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了。她不能走，这是天意，是老天将她送到了这里，让她去将陈年旧事都清算个清楚，又或许，也是天意注定，要她在范蠡的危难之时，再 帮他一把。
“姑娘？”阿青又唤了一声。
维桢这才回过神来，道，“既然此处是相国大人府上，不得大人同意，我就贸然进入，恐怕……”
阿青摇摇头，扶着她往门内走去，还不忘安慰道，“方才管事姑姑不是说了请你进府吗？大人日理万机，平日里府上的这些琐碎之事管事姑姑说了就算。你就别多心了，快些进来，歇息歇息，也好换身衣裳。”
维桢随阿青进入府中，见府中下人全都行色匆匆，快步小跑进进出出。维桢正在猜想莫不是夫人又病发了，阿青便已拦住一个家丁问道，“发生何事，为何如此慌张？”
那家丁匆忙道，“说是夫人的病不好了，大人正着急呢，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拿药。”说罢甩开阿青就跑了出去。
维桢闻言，立刻问阿青道，“夫人此时在何处？”
阿青看了看匆忙跑出的这些人，指向后院，“该是在老爷房中。”维桢不敢耽搁，立刻一瘸一拐地往后院走去。
屋外，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对伍子胥恭敬道，“大人，老夫已命人去煎了活血祛瘀汤来给夫人服用，只是夫人这病凶猛得很，是否能够挺过这一关，老夫也没有十足把握。”
伍子胥道，“张医师，您是姑苏最好的医师了，您知道的，若非要事，我也从不敢麻烦您，只是，夫人这些年为我吃了许多苦，如今才刚到享福的时日，我断不能就由得她如此去了，还请医师务必尽力。”
张医师点了点头，道，“大人言重，老夫定当尽力而为。”
伍子胥还欲再说，维桢已几步来到他二人身前，阿青在一旁拦也拦不住。维桢对这位张医师道，“此时才开始煎药，恐怕会赶不及，你让人去取些三七与水蛭来，生磨成粉以温水冲了，喂夫人先喝了，能缓解痛症。”
“水蛭？”医师皱眉道，“三七老夫那里是有的，可这水蛭入药，却是从未听闻。”
伍子胥将维桢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正色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府中？”
阿青连忙垂头上前，低声答道，“回大人，这位姑娘是我们此番途中遇上的，我们赶路时夫人病发，危在旦夕，多亏有这位姑娘一直在夫人身边照料，我们才能顺利回府。”
维桢心道此刻人命关天，这个白发老头子用药如此谨慎保守，伍子胥又这般戒备疑虑，若是等着阿青说服了他，恐怕夫人都已经……维桢索性直接对伍子胥道，“大人，小女子不过是普通山间女子，自幼跟在师父身边学医，途中偶遇夫人病重，才一路跟到大人府上。我以为夫人的心痛症乃是旧疾，心痛症病因很多，而夫人的心痛则是因心血瘀阻所引起。所谓心血瘀阻，则是因血凝不流，心脉瘀阻，心失所养，故而脉络不通。”
伍子胥转头看看医师，医师则是对他点了点头，示意维桢所言不错。
维桢又道，“方才医师所言的活血祛瘀汤，对夫人而言自然是有益的，但医师用药未免过于保守。汤药煎制费时，且药效温吞，但此时夫人亟需止痛。三七与水蛭皆有活血化瘀之功效，即时给夫人服用，一则减轻痛苦，二则可增强汤药的药力。”
“这……”医师捋着胡子犹豫不决。
伍子胥则是问阿青道，“你说这位姑娘曾在途中救过夫人的命？”
阿青连忙点头道，“是的大人。”
伍子胥立刻挥手叫来一个下人，道，“你，速速按这位姑娘的吩咐，为夫人制药去！”
维桢看着下人忙不迭应着出去了，心中暗暗有些钦佩伍子胥的胆识与魄力，他在夫人生死关头能够果决做出判断，并且愿意相信她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足可见他是个对于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之人。
维桢再次将伍子胥打量一番，虽然须发都已花白，但双目有神，身形硬朗，言谈之间尽是果决与利落，即便维桢此前不曾听闻过他的传说，单从今日看来，他也绝非是个等闲之辈。
夫人先后服用了维桢与张医师的药，情况总算稳定了下来。维桢这才松了口气，阿青见她放下心来，反而面露倦色，于是道，“姑娘，我先带你去洗漱换衫，再请医师看看你的腿伤吧。”
维桢这才想起当下自己的狼狈，自山崖上落下后，先是在山下逗留了几日，而后又随这队伍府的人日夜赶路赶到姑苏，维桢低头看看自己，原本的一袭白衣，已经几乎看不出本色来了，登时有些抱歉道，“我只顾着夫人的病情，倒已忘了礼数，竟这般模样就来了相国府，真是失礼。”
阿青淡淡笑笑，道，“那就请姑娘随我来吧。”
维桢洗漱干净又换上了一身浅粉色衣裳，就准备出门，却被阿青在门口拦住。阿青看她披散着头发，将她重新扶进屋中，道，“阿青先为姑娘梳头，姑娘再走也不迟。”
维桢自小在山间长大，本就不在意这些女孩子该在意的梳妆打扮，到了范府之后，她的日常装扮都有灵儿一手照顾着，也就不用她上心。而此时已是在伍府，虽不好让阿青来侍候，但也不该披散着头发跑了出去。于是就由得阿青为她梳头了。
阿青的手很轻，比灵儿那个丫头温柔许多，手势贤淑，轻柔之间便为维桢将头发梳好，随手取了支簪子别好，将维桢转过身来，打量片刻，才道，“姑娘方才脸上身上都是尘土，也叫人看不清楚样貌，如今看来，姑娘可真是个美人。”
维桢摇摇头笑了，只当她这句是寻常恭维，毕竟出身大户的婢女，定会懂得如何讨人欢喜的。就像灵儿一样，古灵精怪，却也可爱得很。看到这个阿青，总叫她想到灵儿，维桢不免担心，这么多日过去，也不知她是否安然回到范府了。贺齐那人虽然有些军人的一板一眼，但怎么看也是个靠得住之人，将灵儿交给他，应该没问题吧。可越都当下的情况又是如何呢？越王原本计划以献女来求和，她这一逃走，献女之计是定然不成了，即便众人皆知她是在吴国境内坠崖而死，可范蠡他们，又该如何脱险呢？
思及此，维桢试探着问阿青，道，“既然你家大人官至相国，该是很忙才是，怎么今日才正晌午，便已在家中了？”
阿青低声道，“大人之前的确是很忙，莫说晌午了，就是夜半三更有时也不一定能回府来，尤其是，前些日子从越都回来，更是常在宫中与大王商议政事，几日几夜也不曾回府。今日定是大人知道了夫人回府，所以才专门等在府中的。”
从越都回来。维桢琢磨，离开越都之前，曾听贺齐说过当时的局势，越王等人被吴军围困于会稽山上，生死悬于一线。而当时的吴军是由吴王亲自领军，相国伍子胥与太宰伯嚭都在军中，可如今伍子胥却已回府，难道说……
维桢忍不住捏紧了双手，却面色无常地问，“早前我也听说大王亲率吴军伐越，相国大人也在军中。如今大人已经回府，是否战事已大获全胜了？”
阿青想了想，道，“大获全胜是必然的，我家大人当年讨伐楚国时不也是长驱直入。要知道，楚国可比越国强大得多了。”
听她如此说，维桢不禁更加担心，但她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维桢追问。
“不过也说不上是全胜。我听管事姑姑说，本来大人是主张要将越王斩尽杀绝，以绝后患的，但是越王忽然说国中有奇女子要献给大王，说那女子不仅相貌姣好，更是身怀绝世剑法，若是大王能够得到此女，定能称雄于诸侯。”
维桢听到这里，心中苦笑，难怪吴王愿意为了一个区区的她就能放弃围剿会稽，原来越王，哦不对，也许是范蠡，竟将她一个小女子吹嘘得如此神乎其神。说什么得到她就能称雄于诸侯，呵，她维桢在越都待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越国就称雄诸侯了，甚至，越王等人如今还被狼狈困于会稽之上，朝不保夕，还谈何称雄之说？
维桢暗叹了口气，但既然吴越两国皆知越女身怀绝世剑法，她的身手招式定是丝毫也不能流露出来了。天下间有武艺在身的女子本就不多，若是她显露了真本领，当下就可能惹人生疑。
阿青接着道，“大王就为了这女子，答应暂且不杀越王了，而且还带着几位大人都回姑苏了，只留下几队大军将越王继续围困于会稽山上。大人前些日子回来，就是在宫中正因此事而与大王争执不下呢。”
维桢不自觉地皱起眉，由此说来，如今吴王已经撤回吴都，但会稽局势仍是一触即发。若真如阿青所言，让伍子胥最终劝服了吴王，只需吴王一声令下，越都，越王，范府众人，还有，那个范蠡，都再无生路？
维桢凝神思忖，既然已经来了这相国府，那就不该平白来此一趟，此前的旧恨暂且放置一旁，眼下重要的是必须盯紧这个伍子胥，要他无法再向夫差进言灭越才是。
阿青看维桢兀自出神，便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维桢正要回答说没什么，就听门外有人通传，“阿青，大人请方才那位姑娘到前厅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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