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英雄后人（六）

　　“为父报仇？”苌楚惊讶道，“我听闻当年刺客杀死吴王僚后，当堂被吴宫卫兵所杀，如今你何来报仇一说？”

　　专诸道，“阖闾刺杀吴王僚，本就是杀兄夺位之事，怎会向世人披露过多？你这毛头小子又岂能明白。”

　　苌楚将他所言前后连起来想了想，道，“所以，你以为你父亲之死有可疑之处？”若非是有可疑之处，又怎么谈得上“报仇”一说？

　　专诸道，“当年，我们一家三口便是居住于此。伍子胥由楚逃往吴，途径石头山，遇上一群山匪劫掠，那时的伍子胥正值壮年，身手也不错，但以一敌众难免吃力，逐渐落了下风，于是便想找一个藏身之所。跌跌撞撞之间，就来到了我家门前。”

　　“那时爹爹见他一副书生模样，便好心收留他进屋再说。很快，山匪杀了过来，爹爹一人出门应战，我就在窗边偷偷看，虽然我早知我爹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但那日我看到他一人在片刻之间就将十几个山匪打倒在地，还是觉得又惊讶又钦佩。”

　　专毅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轻笑道，“那日本来还有两三个山匪的，爹正要去将他们也收拾了，就听见我娘在屋中喊他回来劈柴。爹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回屋帮我娘劈柴去了，剩下那几个山匪吓得连忙逃命去了。”

　　苌楚也无奈地笑笑，“我见你就够怕婆婆了，原来你爹也怕她。”

　　专毅道，“那日伍子胥也是这样说，他对我爹说，‘你堂堂男子汉，方才怒气冲天，杀气不可遏制，为何只闻女子一声娇呼便立刻转头回屋而放走匪类，世间哪里有这般道理？’”

　　苌楚道，“你爹怎么说？”

　　专毅道，“我爹一边忙着砍柴一边对伍子胥说，‘看你仪表堂堂也像是读过书的人，却为何说出这般蠢话。我一生只屈于一人之下，他日必当立于万人之上。’”

　　苌楚听到这番话，只觉得震撼而又钦佩。尽管想起他说起此番言论时正忙于完成娘子交代之事，就觉得有些可爱，但他那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实乃大丈夫之言。苌楚忽然有些明白了专毅之为人，他心中自有心事，但却每日像是长不大的孩童一般，只想着让娘亲开心，他对娘亲的感情并非惧怕，而是敬爱。一如他那位一人之下的父亲一般。

　　苌楚不禁问道，“后来呢？”

　　“后来？”专毅道，“伍子胥在家中小住几日便离开了。不过两年，他又一次找来，对我爹说，是时候一展他‘万人之上’的宏愿了。他说为报答我爹的救命之恩，特地接我爹去姑苏为官。于是邀请我爹一起前往姑苏，进见阖闾。”

　　苌楚这下将所有都想了个透彻，道，“所以，伍子胥起初与你爹说的是共同入宫，同朝为官，却不想他是利用了你爹做了刺客。”

　　“不错。”专毅沉声道，“伍子胥如今在吴国之内，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只是世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是如此奸险小人，口口声声说要报我爹救他一命之恩，却最终让我爹为了他与阖闾的大业牺牲了性命。世人只知阖闾与伍子胥如何的文治武功，只是，若无当日死于殿上的专诸，又何来他二人的今日？”

　　伍子胥是如此奸险小人。

　　此言就在不久之前，苌楚也曾听说过。那是在越军军营之中，刀疤脸酒醉之后被他套话，道出当年实情，说伍子胥根本未将七星龙渊宝剑赠予父亲，却告知世人，是父亲拿了七星龙渊，才导致他们一家家破人亡，小渔村全村遭屠。

　　刀疤脸那次说起，苌楚并不十分相信。虽说酒后吐真言，但苌楚仍然心存疑虑，因伍子胥在当世评说极好，无论是寻常百姓，亦或是计然、范蠡等人，说起伍子胥，都说他能文能武，心怀天下，关爱百姓。他实在无法凭这刀疤脸一面之词，就断定当年屠村惨案与这位大名鼎鼎的伍子胥有关。

　　只是，如今专毅也如此说，苌楚不免开始怀疑，这位名震八方的伍子胥，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专诸。七星龙渊。

　　对了！苌楚猛然转过身，一把抓住专毅肩头，道，“你是说，伍子胥初次来你家时，是从楚亡吴之时？”

　　专毅被他吓了一跳，愣了愣，才点头道，“没错。当年他是这么说的。”

　　“那他当时手中可有一把宝剑？”苌楚急切问道。据专毅所言，伍子胥来到这里时，应是在楚国边境遇到爹爹之后，若是此时伍子胥手中仍有七星龙渊，那就说明伍子胥并未将宝剑赠予爹爹，也就说明刀疤脸所言属实。

　　专毅想了想，道，“那时我年纪小，可不懂什么宝剑不宝剑的，但确实记得，起初他在与山匪对抗时，背上有一张弓，手中有一柄剑。”

　　一柄剑……苌楚不禁捏紧了专毅的肩头。

　　“啊，你所说的宝剑，莫不是伍子胥的那柄闻名天下的宝剑七星龙渊？喂！”专毅拍拍苌楚肩头，“你究竟怎么了？你为何如此紧张七星龙渊，我一早就看出你这小子不简单，绝非是山野小子，莫不是你与伍子胥也有过什么瓜葛？”

　　专毅果然是聪明之人。苌楚淡淡笑了笑，道，“你坦诚对我，我也不愿对你隐瞒，这伍子胥，确实也许与我有些旧恩怨。只是如今已过去太久，不说也罢。”

　　“哼。”专毅冷哼一声，道，“你这还叫不愿对我隐瞒？我说了半天，但你什么也没说。”

　　苌楚道，“但我想我是时候该去会一会这个伍子胥了，无论是为你，还是为我。你不是要报仇吗？你希望我如何做？你希望我杀了他？”

　　专毅摇摇头道，“若我要杀他，当年我在吴宫为官时，早已亲自动手了，何须你这小子来做？更何况，伍子胥现已贵为相国大人，像你我这般寻常百姓，定是近身都难，若我让你去杀他，岂非同当年的伍子胥一样，为达自己目的而使他人犯险？”

　　苌楚微微笑了，这个专毅，不仅聪明，还很明事理。苌楚道，“那你想让我如何做？”

　　专毅道，“我听说吴伐楚大胜而归之后，孙武就辞官隐世了，但留下了兵法十三篇，装于一支纯铜铸成的简筒之中封存。我也听说他离开吴国时曾途径石头山，并将简筒埋在山中。之前夫差曾派众人前来翻找了好几个月，但也并未找到。”

　　苌楚道，“所以，你知道夫差想得到兵法十三篇，希望能找到兵法而后去与夫差讲条件，利用夫差杀死伍子胥？”

　　专毅无奈道，“我并不想要他性命。我若真想杀他，当年就已动手了。我是要为我爹要个说法，我爹为了阖闾做了如此牺牲，却最终莫说是被世人所知了，就连他被葬在何处我都不知道。我想让伍子胥将当年刺杀吴王僚的实情公诸于世，而且，告诉我爹究竟葬在何处。”

　　苌楚想了想，道，“你想到的献宝以求吴王之计，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这十三篇兵法是否真有其事，又是否真在石头山中，你也只是听说而已。你说夫差命人已经在山中找过，他们那么多人，也没找出个结果，凭你我二人，又要找到何时？况且伍子胥年纪已经不小，你若还如此耽搁下去，万一他哪日年迈离世，你又去找谁追问真相？”

　　专毅长叹一口气，问道，“那还能如何？”

　　苌楚道，“方才你也说了，你不适合为官，因为，官场自然有为官的规矩，为官者之间的角力自有其微妙之处，倒不如利用其中之奥妙，达成目的。”

　　专毅没太明白苌楚究竟要做什么，苌楚又道，“你放心，你救过我的命，还教我功夫，我叫你一声师父，就自然会完成你的心愿。而且正好我也有事要去找那伍子胥问个清楚，我就去和他将新仇旧恨一并好好算一算。”

　　专毅惊讶道，“你要入吴去找伍子胥？”

　　苌楚点点头道，“没错，我原本就有不得不去找他的理由。加上你的这个，一共有三个了。”

　　专毅正要问是哪三个，苌楚忽然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天都快亮了，你不困吗？为了我此行顺利，你得把你毕生的绝学都教给我才行。等我学到了你的本事，养好了伤，我就出发。”说罢转身回屋去了，只留专毅压着嗓子吼道，“喂！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三个理由？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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