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英雄后人（四）

　　那汉子一脚踩着虎头，双手用力才将剑拔出，斜了一眼挣扎着翻过身来躺在地上的苌楚，骂道，“你这混小子太不知死活。一个诱饵而已，好好呆着便罢，居然不知深浅想与这虎较量！险些坏了我好事。”

　　“诱饵？”苌楚仰面望天，有气无力但还是想骂人。原来这人将他带着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把他带到这林子里来当诱饵？

　　那男子从老虎下颌取出苌楚的匕首，拿在手中割开了老虎的肚子，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让苌楚连连作呕。那人动作麻利，手上边忙活，口中边道，“那不然呢，你当我真是跋山涉水就为赶去救你？我看上这只花斑虎很久了，但总找不到合适的饵，今日给我撞见你，你虽身无二两肉，但你伤得这么重，浑身是血，自然是最好的诱饵。果然，这花斑虎就出现了，我可真是神机妙算。”

　　自夸都夸得如此坦然的，他还真是头一个。若非苌楚是实在动也不能动了，定要跳起来好好教训一番这个疯子，竟将活人做饵来捕虎！

　　“可你这人真是，死都要死了还不安生，居然还敢反抗？”那男子极尽鄙夷道，仿佛苌楚在虎口求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好在你那一下子戳在老虎脖子上，我正好要从这里剥皮。你若是戳在别处，割破了我的虎皮，我定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赔偿。”

　　苌楚没心劲理他，仰面喘着粗气，只在心中琢磨自己为何如此命苦，都快死了还被如此连番折腾，也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男子就在他不远处忙着杀虎剥皮，手下动作娴熟利落，口中还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苌楚听不清，也懒得听。

　　直到良久之后，“哦？”那男子不知发现了什么，颇为满意道，“这可是个好东西。”

　　而后苌楚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被那人扛在了肩膀上，“喂！你做什么！”

　　苌楚大叫，而下一刻，那人将虎皮扛在另一边肩上，一颗血淋淋的虎头正耷拉在他脸旁，苌楚一时间气得七窍生烟，却只听得那男子轻快道，“带你们回家。”

　　苌楚就这样被他架在肩膀上，腰背的拉扯使伤口更加撕裂疼痛都不止，更要命的是他的脑袋就搭在那人屁股上，旁边还有一颗老虎的脑袋，那人扛着他和一套虎皮，依然脚步轻快，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往前走，于是苌楚的脑袋和老虎的脑袋就一下一下敲在那人屁股上。

　　苌楚一生虽经历过巨变，但自被范蠡收养之后，终日里过着的也是富贵生活，几时遭受过如此羞辱。所以这一路下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或是羞的，没过多久，便晕了过去。

　　等苌楚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一处柔软温暖的榻上，伸手摸了摸，抬眼一看，自己躺着的，竟正是那张虎皮！苌楚猛然起身，拉扯得伤口一阵剧痛，“嘶……”吸了口凉气，房门被人打开，走进来的正是那矮胖男子。

　　男子怒视他，压低了大嗓门骂道，“你这混小子我可警告你！你若是伤口扯了，将血流在这虎皮褥子上，我就撕了你的皮！”

　　苌楚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何事，就听外面传来一位老妪的声音问道，“阿毅！我听见有响动，是否那孩子醒了？”

　　苌楚眼见那男子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乖巧慈善的模样，柔声答道，“娘！他刚刚醒来，已经没事儿了！”

　　娘？

　　这大汉的娘？

　　男子说罢连忙迎了出去，苌楚只听男子说，“娘，我来端我来端，小心烫着。”

　　不一会儿，男子端着一个碗，跟在一名老妇人身后进来。

　　苌楚见有老人进屋，想起身行礼问好，妇人呵呵笑着连说，“你快躺着，快躺着。”

　　男子将药放在一旁，瞪了苌楚一眼，而后柔声道，“药放在这里，你趁热喝。”

　　男子在这妇人面前人后的完全两张面孔，让苌楚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倒是这位老妪很是慈善，将男子遣出去劈柴去了，才对苌楚介绍了他们母子二人。

　　老妪道，“我儿子名叫专毅，你别看他生得五短身材，但身手极好且力大无穷。”

　　苌楚心道这些他都已见识过了，若非身手极好，又怎会一招就杀死了猛虎？若非力大无穷，又怎会扛着他和虎皮还连跑带颠地一路回来？

　　“但这人啊，总不善言辞，明明是好心，却又对人凶巴巴，所以一直也没讨到媳妇。”老妪叹道，“昨日他回来，将救你的情形都对我说了。他在江边拍你一掌，一来是为给你上药，二来也是他见你在江水中浸得久了，胸中积水而不得出，所以才帮你拍出来。他带你走了那么远，去了密林，是因他给你用的伤药中有微毒，若是血脉不畅，也许伤口会溃烂，这才让你多走一走，好在血气运行中将它慢慢散去。至于拿你做饵嘛……”老妪掩着嘴笑道，“这确实是真的，他早就说遇见过一只花斑虎，想给我冬日里再做个虎皮褥子，这不，就是这条。这孩子没别的什么好，就是特别孝顺。又或是和他爹一样，都是怕我。”老妪说着又呵呵笑起来，“不过，他剥虎皮时将虎胆也取了回来，你伤得很重，虎胆正治打伤垂死，瘀血在心，这不，我已将虎胆晾干研碎，烫了碗热酒冲了，你快趁热喝了，保准很快便好了。”

　　老妪并未询问苌楚的来历，似是对他的过去毫不关心，只说此处虽在吴越边境，但地处偏僻，绝无外人找来，让苌楚只需在此静养便好。

　　于是苌楚便在这家住下，虽然专毅还是那副又疯癫又凶恶的样子对他，但自打那日婆婆对他说了，他也能理解专毅的关心了。况且，若是有时专毅对他太凶，婆婆就会开口训斥他，只要婆婆一开口，专毅立刻没了脾气。所以苌楚也不必和他计较，但凡那人又欺负过来，他只需向婆婆求助即可。

　　回想那日被专毅救了又被他折腾，转眼间已经过去好几日了。苌楚每日和他们母子俩生活，虽不多言，但看着母子俩相依为命，也觉得很是温暖。尤其是婆婆，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全都留给他，将他视为亲人一般，惹得专毅在背地里对苌楚更加恶劣。

　　从回忆中抽身，苌楚看着手中一碗都是婆婆给夹的饭菜，微微笑笑，道，“婆婆，您也多吃点。”

　　婆婆笑着点头说，“好，好。”

　　晚饭过后，婆婆先回房休息了，专毅将苌楚叫出来，低声道，“如何？要你去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苌楚摇了摇头，随后后脑上就挨了一巴掌，“找不到还去了那么多天！说！你去哪里玩去了！”

　　苌楚抬手揉了揉后脑勺，回嘴道，“这里荒山野岭，你当你住在越都还是姑苏呢，有何可玩的，我能上哪儿玩！”

　　专毅眯起小眼睛，怒道，“哎哟哟，几日不见，本事没长，脾气见长呢。你还委屈了，你委屈你打得过我吗？你打得过我你也来打我后脑勺啊！”

　　苌楚咬了咬牙，瞪他一眼，苌楚都是看在婆婆的面子上，才不与他计较，但这人偏偏每日无事生非也要来惹他，既然他今日如此说了，那就遂了他的意，就敲了他的后脑也好给他知道，他苌楚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苌楚怒火中烧，抬手过去要抓他衣领，专毅却向着一旁将身子一侧，不仅避了过去，更是猛然侧身过来，抬手就在苌楚后脑上又拍了一巴掌。

　　苌楚才出一招就反被这人又占了便宜，又恼又气，回手又去捞他，可那人虽然胖得一身肥肉，却灵活得有如一条胖大的黄鳝，哧溜一下又从苌楚手臂下面钻了过去。苌楚正要转身再去找他，后脑上又挨了这人一下。　

　　专毅讥笑道，“年轻人，敢还手是好事，没本事就是坏事了！”专毅说着随手从一旁折了一段细竹枝，回手一扫就又敲在苌楚后脑上。

　　苌楚本就又急又怒，见他竟还拿上了武器，就转身也折了一段竹枝过来，反正他擅长的也是剑法，就以竹为剑，和他较量一番。

　　只是，专毅不仅步法凌乱，手上也是毫无章法，交手过程中只管取他后脑，其余一概不管。加之苌楚身形颀长，手长脚长，原本该是二者对战之中的优势，但专毅身材矮小，身形轻快，上蹿下跳左闪右避之间让苌楚吃尽了苦头。

　　专毅忙着敲他后脑敲得不亦乐乎，还不忘讽道，“你这所谓剑法是何人所教，招式大开大合，好看是好看，却全然不中用，尽是些花架子。若真遇到强手，没错，我说的就是我，我若将这竹枝换成短剑，不敲你脑袋而去削你脑袋，怕是你已人头落地几时回了。”

　　“够了啊你！不许你羞辱我师父！”苌楚怒道，继续与他缠斗下去。

　　屋中，老妪来到门口，看着这俩人打打闹闹，只是微微笑着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儿子，明明看中了这棵好苗子，想教人家剑法，却偏偏不能好好说。老妪唉了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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