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越女维桢（二）
红衣少女身形轻盈脚步飞快，范蠡自认底子身手都算不错，但也没能跑得过她。范蠡一路跟在她身后被她越落越远，几乎就要看不见那抹红色身影时，红衣少女忽然在一间店门前停下脚步。
“老板，你卖我便宜些吧？我是真没那么多钱的。”
范蠡赶过去时，只见她正和老板讨价还价，但再定睛一看，这竟然是间棺材铺。范蠡微微皱眉，这姑娘家中出了丧事？出了丧事，不仅不着孝服，还穿着一身正红长裙跑了出来？这家人也太过没有礼教了吧？
老板好言好语劝道，“姑娘，你看上的这口，可是正宗的楠木棺材，是我这店里最上等的一口。你若真没钱，也有便宜的，你也可以看看。”
红衣少女低头拿着手中的荷包，双手不自觉揉搓着荷包的带子。范蠡仔细看了看，那荷包做工粗糙还很小，看起来空空荡荡，粗看之下，就里面的那一点点钱，恐怕连这铺里最便宜的也不一定买得起。
红衣少女低声道，“老板，这些钱是我卖草药攒下的，我要葬我师父，他待我很好，生前我从未买过什么给他，如今他不在了，我想买最好的棺材给他。”
老板犹豫道，“姑娘，你这份孝心确实难得，但既然是尽心意，尽力而为也可。你看，如今兵荒马乱，多少穷人家过了身，别说棺木，能有亲人为其草席卷尸，好生安葬都算不错了。若是无亲无故，只怕要暴尸荒野。”
“可是老板……”
“老板，你就给这位姑娘这口楠木棺，钱由我给。”范蠡说着走了进来，拿出一袋钱放在老板手中，道，“可够了？”
老板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忙不迭答着，“够，够！”
“你？”红衣少女转过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又将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
老板眉开眼笑地对红衣少女道，“姑娘，这楠木棺我会派伙计帮你送回去的。”
红衣少女这才回过神儿，转头对老板道，“那你们会帮我葬了我师父吗？”
“啊？”老板被问得愣住，“这……这埋葬入土之事由来都是亲人操办，我们只卖棺材的。”
红衣少女垂下眼角嘟起了嘴，嗯了一声。
老板收了钱，也便不再耽误，招呼了四名伙计过来，将上好的楠木棺用粗麻绳仔细绑了，四名壮汉抬在肩上，跟在红衣少女身后出了店门。
走了没多远，红衣少女回过头看着范蠡，道，“你跟来做什么？”
范蠡在她身后几步不远不近地跟着，悠哉悠哉道，“这是我买的棺材，我自然得跟着。”
红衣少女停下脚步，四名抬棺材的大汉也跟着停了下来。红衣少女道，“你方才说了给我的。”
范蠡点头道，“没错，我是说过。但既然是我送你的，你连句多谢都未曾讲过，我如何知道你是否不想要？”
红衣少女秀眉一蹙，“你这人好生小气！送了人东西还非要人感谢！”
范蠡微微笑道，“我说你这小丫头才小气！拿了人东西还非连声谢都不肯说！”
“别叫我丫头！”红衣少女更怒了几分，小脸一时涨得通红，“好，我多谢你！十分感谢！这样你可以走了吗？”
范蠡微笑着点头道，“感谢就好感谢就好，不用客气。那我就走了？”
红衣少女翻他个白眼，道，“走吧。”说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可没走几步，就立刻回过头来，“你不是说你走了吗？”
范蠡笑道，“没错，我在走。”
“那你还跟着我！”
“姑娘，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无奈只是顺路而已。”
红衣少女咬着嘴唇翻着大眼睛瞪他，范蠡摊摊手，重申，“顺路，顺路而已。”
范蠡的所谓顺路，顺出了好几里地，直到天色渐晚，走到山脚下，还不见停下。范蠡不急不躁地在他们几人身后跟着，倒是几个大汉实在吃不消了，其中一人怨道，“姑娘，你家究竟住何处？这再走下去，可就天黑了！”
红衣少女头也没回道，“马上就到了！”她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道，“喂！做官的！说你呢！你这顺路倒是顺得够远的！荒山野岭你也能顺过来？”
范蠡跟着走了快一个时辰，也有些累了，喘匀了气息答道，“可偏偏我就是要往这儿荒山野岭来呢。但姑娘你来这里又为何？”
红衣少女懒得理他，回过身去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走到了一处山谷，眼前出现一座茅屋。
红衣少女招呼着大汉将棺木放下，道，“好了，就是这里了。”说罢就要进屋去了。
范蠡心道这姑娘当真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这几名大汉为她送副棺木送到这里来了，怎么可能不多要些脚程钱？这姑娘倒好，不仅不给钱，连句多谢都不说。
果然，四名大汉脸都黑了下来，几人跟着红衣少女就准备进门去讨钱。范蠡快步上前将他们拦了，取出些散钱给他们分了，道了句“辛苦你们了，小姑娘家不懂事，无需在意。”几名大汉拿了钱，这才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范蠡心知这帮人都不蠢，方才在铺里，他出钱时他们都看到了，知道他是有钱人。这一路若非他一直在后面跟着，这些人怎么会愿意帮这丫头把棺木抬到这偏僻地方来，恐怕早在半路就不干了。
此时天已黑了下来，头顶的天空已彻底暗了，唯有远处山峦顶上还露着一片青紫色。今日没有月亮，但有几颗星辰已升起，范蠡仰头看了看，微微皱起眉。
此处虽是地处山谷低洼之处，但并不简单，头顶七星相聚，汇聚天地之灵气，正是大吉之所在。这小姑娘缘何会在此安家？看她年纪并不像是精通星辰卜相之人，若非是她，那她身后定有高人指点。
范蠡正想着，就听有人叫他，“喂，做官的！你还没走？”
范蠡只觉此处蹊跷得很，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就走了。”
没想这姑娘居然追了出来，来到范蠡面前，神色犹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范蠡看着她道，“还有何事？”
红衣少女又犹豫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般，恭敬道，“可否请您帮我将我师父埋葬了？”
“嗬！”范蠡惊讶道，“你这不是挺懂礼的吗？怎么方才对那些个送棺木的就装傻充愣呢？”
红衣少女翻翻大眼睛撇撇嘴，“我知道他们还想多要些钱，我没钱，所以不搭理他们。”
范蠡心道这姑娘倒有意思，表面上什么都不懂，心里却什么都清楚。范蠡问道，“你当你不搭理他们，他们就不管你要钱了？”
红衣少女换上欢快的神色，道，“这不是有你么。你有钱就行了。”
范蠡先是觉得好气，敢情自己好几里地跟过来就是为了给她付账的。转而又觉得好笑，这鬼灵精还当真把他们几人全都算准了。
红衣少女催促道，“请您帮我埋葬师父，好吗？”
范蠡低头看着她，她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一如映着穹顶的零散星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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