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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公子苌楚(三)


  三日后,苌楚一早便来到集市,没等多久,那两个越兵就各自背着一个布袋子如约出现。

  苌楚迎上前去,道,“二位兵大哥果然守信。”

  一个越兵气喘吁吁道,“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确实身不由己,接到这活儿,若公子真有本事帮我们将这些出手,我们自然是要守信的。”

  另一个帮腔道,“没错没错,我们还担心你不守信呢。”

  苌楚笑笑,带着二人来到集市上人最多处,命二人将东西交给他,让他们只在远处远远看着便好。而后打开一个包袱,将包袱皮在地上铺好,而后取出几件兵器在上面一一摆放整齐,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东、西、南三个方向的房屋后面都站着人鬼鬼祟祟地盯着他这里。

  苌楚低头笑笑,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而后开始大声叫卖,“各位乡亲,走过路过都来看看!上好的兵刃,买一把防身啊!”

  苌楚说着拉住一位中年男子,道,“这位大哥,需要兵器吗?兵荒马乱,买一把防身?”

  中年男子颇为不耐烦地甩开他,道,“好端端花这钱做什么?就算战乱来了,用你这几把短匕又有何用?还不如快些逃命去。”

  “这位大哥!你这可就说错了!”人群里突然窜出一个少年,满脸的机灵劲儿,“前几日我家来了山匪,将我家里洗劫一空,若不是我爹还有一把陈年的匕首防身,恐怕我和我娘都没命哩!但我家那把匕首早就钝了,连刃都快磨得没了,这不,我爹叫我来集市转转,看哪儿有师傅能帮着修补修补。”

  苌楚道,“这位小兄弟,若真是这样,又何须修补如此麻烦?在我这买把新的,保准比你那旧的好使。”

  少年质疑道,“真的?”

  苌楚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我这些兵刃从何而来?那都是吴国的军械!我家亲戚是做官的,也算有些门路,这才得来的,也就这么些了,买完了就再没了。”

  少年疑惑道,“吴国兵刃?那又如何?”

  这次是方才那中年人开口了,道,“人都说吴国兵刃天下第一,连当今天子随身的佩剑都是吴国师傅给铸的。”

  苌楚连连点头道,“看看小兄弟,还是这位大哥识货不是?”苌楚说着拿出一把短匕递到少年面前,“你瞧瞧这匕首,不比你手中的那把精细得多了?我这卖得也便宜,二十钱一把。”

  少年犹豫道,“二十钱?”

  苌楚道,“你若觉得贵了,这把短剑卖你吧,比匕首好用许多,但锋刃上有个豁口,算你便宜些,十五钱。”

  少年不屑道,“既然都豁了,那不是和我这把差不多?我为何不买个新的?”

  苌楚忙道,“小兄弟说得没错,那这样,新的短剑我也卖你二十钱,你看如何?”

  少年嘀咕道,“这还差不多。短剑可比短匕好用得多了。我出来时我娘没给我这么多钱,我回去问我娘拿了再来。你可得等我,我家离得近,你可别先走啊!”

  苌楚道,“一定一定。”

  三人言谈之间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来,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起初那位中年人问道,“你这短剑当真也卖二十钱?”

  苌楚迟疑道,“我亲戚本身让我卖三十钱的,方才和那小兄弟说快了嘴……”

  中年人打断他道,“那我可不管,你说出的价格,大家伙儿可都听着呢。你也给我挑一柄短剑,我给你二十钱。”

  苌楚犹豫片刻,道,“既然大哥这么说了,那就依大哥说得办。”

  中年人给了钱,拿了短剑走了,周围又涌过来几个男子,说也要短剑。不到半晌,苌楚的手中的短剑便售完了,剩下的几柄短匕他以十钱的价格也卖掉了。日上三竿时,苌楚便将包袱皮折了起来,招呼一直躲在一旁的越兵过来。

  苌楚将满满一布袋钱交给他们,越兵喜不自胜,连声道谢。

  苌楚笑着摆摆手道,“你们这怎么说也是掉脑袋的大事,拿了钱就快些离开吧。被人撞见总是不好。”

  两个越兵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一同离开了,这时方才那个要买短剑的少年才又跑了回来。

  “公子,我表现还行吗?”

  说话之人正是于飞。他方才那一套说辞,全是苌楚一早给他教过了的,他只负责和苌楚你来我往地说道说道,将周围的百姓都吸引过来。

  苌楚点了点头,未及再说,就走过来一队士兵,冷着脸对苌楚道,“这位小哥,有人想见你,请。”

  苌楚打量他们,并非方才那些房前屋后出现的面孔,应是那些人回去禀报了他们的上头,上头派人来了。苌楚心底暗笑,但面上还是露出几分惶恐,“见我?我才不去。”

  士兵互相递了个眼色,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将他左右手架了,喝道,“这人既然说了要见你,那便由不得你去或不去!”苌楚似模似样地挣扎了两下,就由着他们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于飞见状,连忙要跟上,却被两支长戟架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上头吩咐了,只见这位小哥一人。闲杂人等留步。”一个士兵冷冰冰道。

  “我才不是闲杂人等!”于飞挣扎道,但又最终停下脚步,因为他看到苌楚背在身后的手向他摆了摆,示意他别跟来。

  苌楚被士兵拉扯着离开集市,忽然感到有道视线似乎落在自己身上,猛一转头,在一间房屋门口,见到一位男子正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苌楚与他目光交汇,他也丝毫不闪躲,坦坦荡荡。苌楚不禁打量他,那人年纪和范蠡差不多,面容精致双目迥然,身形高挑,身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浑身上下透着股谪仙气,一副不惹尘嚣的清淡模样。

  这应是那日于飞说的那人。

  只是,三日前,这人在看着他,而三日后,依然在此望着他,究竟原因为何?

  “看什么看!快些走!”身旁的士兵催促道。苌楚回过神来,加快了脚步跟上。

  毕竟,就要见到石买了。

  苌楚被一对士兵带入车马辗转,带入军营。这是苌楚第一次来到军营,看到周围三三两两的士兵,都在忙着手上的活计,或在擦拭兵器,或在各自为伍地操练。

  苌楚除了觉得新鲜,还觉得有些怅然。毕竟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男子,却因行军而无法与家人团聚。相比死别,生离有时更令人牵肠挂肚。

  苌楚年纪虽轻,但对此已深有体会。

  一路来到军营正北的一座军帐前,身旁的士兵侧身让道,“公子,请。”

  苌楚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军帐。

  “将军,已将人带来了。”士兵躬身行礼,向帐中正坐之人禀报。

  这人便是石买。苌楚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虽说已经料到这戎马一生之人会是孔武有力,但苌楚还是惊讶于他的高大魁梧。尽管须发已经花白,但肩膊宽阔而平直,穿着一身铠甲,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四方面庞,双目有如鹰眼,目光灼灼。

  苌楚也跟着躬身行礼,恭敬道,“小人见过大将军。”

  石买开口,声音浑厚沉稳,“你知我是何人?”

  苌楚道,“大将军为越国立下汗马功劳,越国上下何人不是甚为敬仰?小人也是如此。”

  对于苌楚的奉承,石买面上波澜不兴,看不出他是喜或不喜。但苌楚也不再多说,静待他如何出招。

  石买问道,“那你可知我叫你来所谓何事?”

  苌楚道,“小人知道。”

  “哦?”石买道,“说来听听。”

  苌楚道,“大将军命人带小人前来,应是为了小人在集市上帮人买卖军械一事。”

  石买微微眯起双眼,问道,“你可知买卖军械,按军法处置?”

  苌楚心想,他这一问,倒是将他脱了干系,说得像是这事儿不是为他而做一般。苌楚点头道,“小人知道。”

  “那你还敢来我军帐?”

  苌楚抬眼直视石买,道,“小人敢来将军军帐,因为小人知道将军无意要小人性命。若是将军有意将小人军法处置,大可令这几位军大哥当众将我抓了,甚至在集市上直接将我处置了便可,无需费此周章。”

  石买勾起一边嘴角,道,“那你以为我叫你来所谓何事?”

  苌楚道,“小人斗胆揣测将军心思,将军莫不是听闻了我卖军械一事,想知道为何我能很快卖掉。”

  石买“哈哈”大笑两声,“你果然有几分聪明。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已收到风声,说军中有人私藏了战利品,拿在集市上私卖,今日我派人去查探,果真如此,但回报的人说有个少年在帮那两个士兵叫卖,便将事情对我说了。”

  苌楚心中暗笑石买为人谨慎,言谈之间尽在强调他与此事无关,好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

  苌楚道,“既然大人问了,那小人便来说说。那两位兵大哥摆摊多日也无法卖掉兵器,原因在于如今兵荒马乱,兵器多为军用,鲜有人在集市上买卖,因此百姓并不知一把兵器应当值多少钱。由此一来,无论兵大哥卖得贵贱,百姓都不知是否划算,无从比较,便无人来买。”

  苌楚说到此处,欠身行礼道,“不敢欺瞒大人,起初那位声称家中进入匪类的少年,正是小人的兄弟。小人叫他将周围百姓都吸引过来,而后对他说匕首要十五钱,此时众人心中皆无比较,只觉用十五钱来买把可有可无之物,确实不值。而后我告诉他,有豁口的短剑也卖他十五钱,此时众人都觉用十五钱买来一柄有残次的短剑,自然也是不值的。于是我便说,全新完好的短剑只要二十钱,此时所有人心中已有了比较,相比十五钱买柄坏了的短剑,倒不如多给这区区五钱,买把全新的。”

  若无比较,便无从决定。

  这正是他从范蠡那里学来的经营之道。

  石买玩味道,“但你却没能将短匕卖出高价。”

  苌楚道,“将军此言差矣。小人本来就只打算在短剑上赚钱,匕首原本就是衬托而已,好让众人觉得相比小而无用的匕首,还是多花五钱买短剑更划算而已。当小人最后将匕首以十钱贱卖,较之兵大哥交托的钱数总量,小人依然略有盈余。”

  石买大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想不到竟如此精于计算。你是从何处学来这些门道?”

  苌楚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依旧淡然,再次行礼,道,“承蒙将军谬赞,在下自祖父一辈起便在楚越边境经商为生,小人也不过随长辈耳濡目染了些皮毛罢了。”

  石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留在军帐内用些晚膳可好?”

  苌楚想了想,应道,“谢将军厚意,小人却之不恭。”

  事已至此,一切都在苌楚的计划之中。他早已打听到石买其人计小利而好颜面,他平日里私吞些战利品,除过兵刃,还有些金银宝器,置于家中也不出手。而今乱世,人人求贤若渴,若是有人有易货本事,而又能为他所用,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至于石买口中所言,前几日收到的有人私卖军械的风声,也是苌楚令于飞在巡逻的士兵跟前刻意说的,目的便是要他听到,要他担忧事情是否已经暴露。所以苌楚才会刻意将卖兵器的时间约定在三日之后,就是确定石买听到风声,并来得及派人来监视,及时回报。

  接近石买,是苌楚伺机除掉石买的第一步。范蠡心有大志却无法施展,石买便是最大障碍。苌楚虽从不言说,但范蠡教他养他,他也始终记在心中,就将除掉石买作为报答范蠡的教养之恩吧。

  如今看来近石买的身已经成为定局。

  苌楚心底长舒一口气,人都说这位大将军心思缜密,喜怒无常,难以接近,看来也不过如此。

  苌楚正要行礼退出军帐,便听得外面一名士兵朗声通传,“禀大将军,计大夫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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