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四十九 人心

　　

　　我们出街打探，城北有女儿家的人家不计其数，除却已出嫁和孩童外，剩得十几户，但未时生人却只得三户，一户农民之女，不久将过门；一户官家之女，不过官家之女已选入宫做了宫女；另一位是本地富商的女儿，唤陶珍，芳龄十七，未曾许配人家，未时正生人。如此看来，这位叫陶珍的姑娘确有可能是他们的目标。

　　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小待在闺房，何曾与外界有仇？又是为何会被那些人看中？

　　狄仁杰吩咐二宝：“二宝，准备一份厚礼，我们去拜访拜访这位陶老爷。”

　　陶宅只是平常的宅子，门面装潢并不见其有多辉煌，我们见了陶老爷，委婉向其说明此行缘由，他诧异不已，直叹：“荒唐，荒唐。我陶某人从未得罪过谁，怎的就牵连到我女儿身上？你们何苦信此谣言来恐吓我？若是想威胁我，大可不比如此费心，我陶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有报应。”

　　我们皆劝：“陶老爷先别激动，我们也只是猜测而已，那日许多百姓都见过这些字，如果他们真要用此来做文章，陶老爷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好一阵，陶老爷怒气渐平，缓缓说道：“我与那些人无冤无仇，为何要与我为敌？我可只此一个爱女，失去了她，我这后半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小心问：“陶老爷，你且细细想想，你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怪异的人，或是有没有失信于谁？”

　　陶老爷说：“怪人，没有什么怪人。我是生意人，最讲究的便是信誉了，哪里会故意失信于人呢？”见他寻思一阵，又道，“两月前倒是有位亲戚向我借钱，说他要在长安开个店铺云云，需要置办些东西，一开口向我借了五万，这么大一笔数字，我也没说什么，就借了，后来他又来借，开口十万，还说他的铺子要拓展，我有些犹豫，没答应他，他来求了几次，我皆未答应。”

　　“借钱的是陶老爷的亲戚，按理说和那些道士没有关系啊？”

　　陶老爷似是想起了什么，说：“我想起他说的话来。他说‘我那生意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做好了便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啊。你听我的，大家亲戚一场，不会白让你给钱的，我现在就是在把那些人拉拢，到时候他们成功了，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听此言论，我们皆觉疑惑。何种生意能结交官府的人？只不过是未能借钱，竟要这般谋财害命？也太歹毒了些。

　　狄仁杰又向陶老爷细说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和河神作怪之事，陶老爷虽不太愿意相信自家会招惹上此等灾难，但终是心怀担忧，表示宁可信其有。我们好言相劝，让他切莫惊惶，以免对方有所察觉，等放出祭奠的话来再想对策。

　　翌日，祭奠河神一说果然被大肆宣扬了出来。听闻是一个有名的巫师同河神对话占卜出来的，要在三日后的未时正行祭奠大典，届时得找一位未时正出生于北面的冰清玉洁之女，设祭坛，摆烛台，百姓拜天，让玉女坐扁舟至湖中，河神会来接走玉女。等河神满意之时，自会保的一方平安。

　　如此荒诞！

　　可此地百姓坚信不疑。

　　“你们也看到河神发怒有多么凶恶了，我们可不想它把整座城都淹了。”

　　“是啊。一个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不是，她去了也是为我们会昌城做了一件善事，河神会善待她的。”

　　“阿弥陀佛。这也是她的造化。”

　　我只听着这些言论，心生悲凉，何以我民风淳朴的大唐百姓愚昧至此，竟相信莫须有的鬼怪神灵。人命关天，他们无心救赎，只道是分内之事。

　　我们边走，梦瑶婉青馨柔便抱怨不公平。

　　梦瑶嚷嚷：“凭什么我们女人就该为他们牺牲自己啊？还是造化，我呸。淹死他们活该。”

　　馨柔亦言辞激烈：“就是，国家灭亡时说是红颜祸水，百姓有难了就合该做圣人了？真是气人，她们也是女人，也说这样的话，都被奴役成什么样了？”

　　梦瑶接过话：“馨柔你说的太对了，要没有咱们女人，那些没良心的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呢？几时到让他们逞威风了？随便一句话就让人去祭什么河神，有病吧他。婉青姐姐你说是不是？”

　　婉青接道：“嗯，我也赞同。本来‘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就已经让我们处于弱势边缘了，不能反抗不说，还要任人摆布，同样生为人，我们也该有自由，也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古来有政治抱负理想的女子也比比皆是，就是因为这些可恨的伦理道德，落得悲惨下场。想想她们的事迹，哪一件不是可名流千古的？如今大唐民风开放，竟有此迷信存于世间，当真可怒。”

　　梦瑶怒言：“可不是？我就最恨那些伦理道德了？我爹还时常说呢，你是女孩子，要矜持，将来才会有人看得上你。嗬，我稀罕他看我那两眼吗？就为了那两眼，天天儿的还盼着自己夫君对自己好一点，成天像个怨妇，一点意思都没有。就为了那两眼，我就活得不像自己？我傻呀？要是女子能凭自己的本事挣得一席之地，我早就不会闲在家里了。”

　　我和狄仁杰皆为婉青梦瑶这一番话震惊，只默默走在前面静听。从未见婉青为自己挣过什么，却不曾想她内心深处如此要强。梦瑶也是这般嫉恶如仇，平日里只道她大大咧咧惯了，不知她还有此细腻之心。而我自小到大也只是在心内尊重了她们，觉得女子撑起一个家是多么劳苦，也从未想过她们也能同我们一样，为自己的所爱做主，甚至可以撑起属于她们的半边天。如今听君一席话，只觉这几个女子乃人中之凤，思想见识竟胜于万千男子。或许随这岁月变幻，未来的某一天，她们真能凭自己的本事撑起一片天。

　　正冥想中，梦瑶大嚷：“喂，元芳，小虎，你俩默不作声是几个意思？”

　　我如实答：“我无言以对。”

　　狄仁杰调侃：“我觉得应该给你们更多的时间抒发情感，婉青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还不知道你骨子里高傲着呢？哎呀，这母老虎就是母老虎，想法都这么霸气。也亏得元芳愿意多看你两眼。不然你还真难嫁出去。”

　　“狄仁杰！”我斜睨他一眼，梦瑶愤恨道：“狄、小、虎。”狄仁杰撒腿便跑，梦瑶追着他去，“你今天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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