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死因
回到江府，天已黑尽。我们直接回了屋，狄仁杰早已在屋内等候：“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梦瑶和婉青都有些疲惫，默默走到桌边坐下，一时不语。二宝后一步进屋，端了水壶来。狄仁杰接过水壶一面倒水一面问：“查到什么了？”
我将放簪子的盒子递到他面前，他把水分别端给梦瑶和婉青，再接过我手里的盒子，打开。只见他脸上一刹惊奇掠过，随即故作欣赏之态：“很漂亮嘛，原来还是一对。”
我有些嫌弃的看向他，他一抿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感叹一下嘛，难得的好东西，被人拆散了这么多年，可惜了。”
他怎么知道的？我们几人诧异看向他，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说：“当初江锦娶二姨太确有其事。而且这个二姨太还是被迫嫁进来的。这个是江芷宣的生辰八字。”
我接过细看，比我们知道的江芷宣的生辰早了四个月。也就是说江芷宣有可能是二姨太的孩子，更有可能不是江锦的孩子？
梦瑶站起，把纸条接了过去，细看了几眼说：“这也没什么呀，生辰八字能说明什么？”
“说明的可多了。”狄仁杰往凳子上豪放一坐，拿了两颗花生边剥边说，“你想啊，这二姨太可是不愿意嫁过来的，而嫁过来之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跟江芷宣出生的日子相差不远，你说意味着什么？”
婉青疑问：“这个孩子不是江锦的？”
听此一说，狄仁杰立即将凳子搬过去挨着婉青，抓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婉青，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身旁的梦瑶一脸厌弃之色。
“可是，少爷，就算我们知道了这些，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啊？”
狄仁杰恨铁不成钢的斜睨一眼二宝：“去问那两支簪子咯。”
“哦。”二宝懒洋洋答着，拿起桌上的盒子，朝簪子问：“簪子簪子，你告诉我，凶手是谁吧。”
我看着二宝的动作直想笑，狄仁杰无奈的摇摇头。梦瑶一拍桌子，喝道：“你们能不能不要闹了，说正事。”
这一拍着实突然，让我们几人都有些懵懂，狄仁杰附和着嗔怪：“就是嘛，闹什么闹，说正事儿。那个，元芳，你们查到了些什么？”
“这个我来说我来说。”梦瑶一反刚才，兴奋起来，话语连珠，二宝也跟着添油加醋，奇怪两人竟也将事情说了个大概。狄仁杰一边听一边听婉青解释，也没表现出多大的疑惑。
待梦瑶和二宝都讨论够了，狄仁杰才仔细梳理了一遍故事的大概。
梦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一来，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我看向狄仁杰，他如何这般肯定江灵是凶手？他说：“一开始我也以为她是真生病了，准备离开，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我折回去便听到这样的对话——
‘姐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病？还有刚才你去哪里了？’
‘我没有去哪里，我的事你就不要多问了。我谢谢你为我掩饰，但是如果你干涉我的话，我也不会客气。’
‘姐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不用瞒着我们那么辛苦。只是你这么做，我们都很无奈……’江合勋没再说话，离开了，我也只好离开。其实他们什么都知道，只是没人去阻止她。”
婉青问：“他们为什么不去阻止？”
狄仁杰答：“这里面的缘由，可能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梦瑶亦问：“可是照你这么说，江老爷和江合勋都知道自己可能会被……他们就不怕吗？”
狄仁杰再答：“如果你知道自己的亲人做了错事，你会不会包庇，会不会放任？”
梦瑶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哦。要是我犯了错，我爹娘肯定也会这般保护我的……可是，江夫人——元芳？你在想什么？”
听到呼唤声，我回过神来，勉强摇摇头。他们在说些什么？
“元芳？你到底怎么了？干嘛魂不守舍的？”梦瑶似是有些生气。狄仁杰和婉青示意她不要责怪。
我些许难过。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亲人做了错事，你会不包庇，会不会放任？】这是多么残酷的问题，我曾想过无数次，还是不得知。可如今的江锦和江合勋竟然可以做得如此理所当然。究竟是当初的我太愚钝还是太冷血？
我努力让自己若无其事，准备去安慰梦瑶。却听到“咚咚咚”缓缓的一阵敲门声。江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狄公子，你睡了吗？”
狄仁杰开门，江锦见我们都在，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惊讶，狄仁杰先问：“江老爷有什么事吗？”
江锦看看我们，吞吞吐吐几次才说：“你们查出是谁了吗？”狄仁杰点点头。江锦轻轻颔首，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一切都知道，这个时候来找我们，难道是想让我们放手？狄仁杰也大概知道江锦的目的，小心寻问：“江老爷，你来这里，是为死者还是为活人？”
江锦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原是我太自私，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害了那么多人无辜枉死，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懂一己之私，老夫也不配做个父亲。”他越说越低着头，半晌，又颤声说，“狄公子，请你们，务必，把真相，查出来。”
语毕，他默然转身，急急离去。
多少心痛和无奈，都在他这迅疾的步子里了。世间多少爱都不及爱子之心，可最让人难抉择的也是这颗爱子之心。当自己最亲的人在你面前犯错，你会怎么样？为了正义大义灭亲，还是爱之切，纵之深？
繁华星空下，江锦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隐于黑暗中。
看着那“决绝”的背影，我有些怅然。人生第一次，我有了放弃的念头，我不想再去查那个所谓的真相了，不为死者也不为生者，只为了情，曾让我无法抉择的感情。若能有另外一种人生，我真的在私心里希望，当初的自己可以任性一次，也许如今的我便不再是这般模样。
手臂被人轻轻挽住，我回头，梦瑶不再责怪，担忧看着我：“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你别多想了。”
我低首回她微笑，她亦微微笑着。纵然万千苦痛，此刻都似被她的笑颜所融化。
身后狄仁杰的声音传来：“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整个故事大概了，也知道了谁是凶手，可还有几个疑点我没搞清楚。”
这世上还有他狄仁杰不清楚的事情？我倒是有些好奇，示意他说。他一边比划一边问：“简儿和崔大林确实中毒无疑，他们是怎么中毒的？这是一，还有奶娘，若不是事先中毒，怎么会让那枚暗器轻易杀死？最可疑的是江芷宣，门窗紧闭，她是如何被杀的？……”
他越说越陷入沉思，好像真遇上了难题。亏他平日里聪明绝顶，这会子却犯起了糊涂。我并无诋毁他之意，只是为江芷宣有些难过。
狄仁杰摸着他的耳垂冥思苦想，梦瑶他们也在不断推测，我只攥着手里的扇子，看着他们个个迫切的心绪，不知该不该答，又如何答。简儿和崔大林如何中毒，我确实不清楚，但江芷宣的离去，确有些不该。在这一场错误的阴谋里，她成了那个最懂事也最笨傻的人。
梦瑶许是看见我不急不燥，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问：“元芳，你是不是知道？”我回头看她，她眼里尽是求知与笃定，似是知道我知道答案一样，我轻轻点头，她兴奋不已，还是小声说：“快告诉我。”我被她俏皮的模样逗乐，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把扇子来回敲打在手心。对了，扇子。我心生一法子，打开扇子，指着上面的诗。
梦瑶微微偏首，轻问：“诗？”我点头，看着她：还记得吗？她撑着脑袋冥思了一瞬，抿嘴浅笑，定已明白。接着悄悄移到狄仁杰身后，手起拳落：“嘿！”狄仁杰啊一声惊叫出来，恼怒的瞪着梦瑶。梦瑶并不理会，嘲否道：“我说狄神探，这时间过了这么久，你倒是想出来没有啊？”
狄仁杰斜视着她，不甘示弱：“我早想出来了，我是在等你。”梦瑶得意笑笑：“你就装吧。唉，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会把你大名鼎鼎的狄神探难倒，我真是不敢相信。”狄仁杰听得这话，好奇转向梦瑶：“这么说，咱们的童大小姐已经参破了？”梦瑶更加得意：“那是。”狄仁杰故作崇拜模样：“那就请童大小姐赐教吧。”
梦瑶也就不客气，昂首跨一步，将窄袖故作文雅的背在背后，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件事啊再简单不过了，你们想想啊，江芷宣死的时候门窗紧锁，屋内并没有任何打斗或是凶手逃跑的痕迹，那就说明凶手根本就没出去过，一直在那间屋里。”她一面解说一面移步，说到这停下，回转身来，抑笑看各人反应。
二宝急忙接下话：“当时他们都是从外面进去的，屋内并没有人呐？”
婉青也说：“对啊，除了江芷宣再没有人。”狄仁杰忽然抬起头似是明白了什么，没开口。梦瑶继续说：“对，只有江芷宣一个人。”
“那她是怎么死的？谁能把匕首使得像暗器一样？”二宝不理解，又见他眼神猜度，“难道是她自己杀自己？这怎么可能？”
梦瑶答：“没错。就是自杀。”婉青问：“为何？”梦瑶尴尬笑笑：“这个，具体的原因，我就不是很明白了。”转身一拍思量中的狄仁杰，“要答案，问神探。”
狄仁杰再次被她吓着，与她怒眼相对，梦瑶视若无睹，继续说：“其实啊，这世间的事千奇百怪，很多都让人匪夷所思，见多了呢，我们就会很自然的把它想得很复杂，就像藏头诗一样，我们会绞尽脑汁从各个地方入手，却忘记了诗原本的意思，往往谜底就在诗的本身。当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凶手是在制造一个密室杀人案的时候，我们却忘了隐藏得最好的凶手就是死者自己。”
狄仁杰一面听，脸色越发沉重。梦瑶不再说话，转头看我，眨着如星的眸，似是在等待我的肯定，我看着她宠溺的笑笑，她便笑得更加灿烂。我的所思所想，她竟理解的这般透彻，天下能如此懂我的，也怕只她一人了。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狄仁杰喃喃自语，随即看向梦瑶，眼光里尽是怀疑，梦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得意道：“看什么？”狄仁杰依旧质疑的眼光：“你确定你今天是正常的？”
“你什么意思？只许你破案，就不许我破案了？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本姑娘呢只是深藏不露。哼。”梦瑶眼里那隐藏的一丝高傲自是被狄仁杰看在了眼里，他目光从梦瑶身上移到我身上，我对视着他，只见他深如潭水的眼神里泛着几分彻悟，几分惊诧，和几分敬佩。
我轻轻颔首，他自是明白。又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说：“往往最简单的被我们想的很复杂。我知道简儿和崔大林怎么死的了。元芳，跟我走。”语毕拉了我直走。
我只好跟着，到了暗房，查看简儿、崔大林、奶娘的尸体。
看到那所谓的杀人工具时，我和狄仁杰皆诧异不已，又无比敬畏。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狄仁杰说：“咱们就只差一个法子，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我点点头。如今真相已几乎水落石出，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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